趁着周末,郑繁简带着鹿回去了一趟老外滩,郑老爷子的专科医院就开在寸土寸金的老外滩。
郑繁简是郑老爷子四十余岁才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又不敢太娇宠,各种别扭着劲儿养成现在这副老母亲拧拧巴巴的性格。
郑老爷子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脑壳专家,跟鹿回的爷爷是发小,关系好得很,鹿回当时出了意外,郑老爷子研究了几个月,最后只能提出后天训练的保守治疗方法。
开颅手术的风险,没有人愿意承担,鹿家上上下下都不敢看自家这娇滴滴的宝贝女儿剃光脑袋,冒着可能出不来的风险进手术室。
鹿回自己胆子也小,她还觉得恐慌难受,大长腿缩在副驾驶唉声叹气:“要是严重了怎么办……以后我听声音也没办法分辨人了,那可真的跟睁眼瞎一样了。越亲近的人,我越是分辨不清。”
“你先拍片看了再说行吧。我爸在,你还能死去不成?”郑繁简不耐地说道,“我说你整天想点好的行吗?”
鹿回没说话,黯淡眼神倚靠车窗。
秋老虎来得凶猛,前几天台风后劲,天气凉了两天,又猛然进入盛夏般的热潮,阳光透过车窗刺得人眼生疼。
湛蓝的天空一碧如洗,街景仿佛曝光过度都开始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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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爷子推了推眼镜,将脑部CT图挪远了仔细看,问:“认不出人的情况多久了。”
“这学期开学后。”
“几次?”
鹿回数了数:“五……五次吧?”
郑老爷子精明的眼睛滴流一转抬起,盯着鹿回:“仔细说说?”
鹿回认真回忆一遍,清了清嗓子,掰着手指开始回忆。
“第一次出现这情况,是我去……呃,这事郑爷爷您别跟我爷爷和我爸爸说呀。”鹿回还有些不好意思,臊得慌。
郑老爷子抬眼瞧站在一旁冲他使眼色的郑繁简,点点头:“有什么好说的,你郑爷爷是那种八卦的人吗?”
鹿回放下了心,才说:“第一次刚开学第一周,我去帮同学兼职,参加一个轮盘相亲会,其中一个相亲对象就是这样。我记得就是,个子很高,很白,挺瘦的,然后……头发挺整齐。”
郑老爷子一怔,冲郑繁简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郑繁简拼命摇头,示意他不要深究这个问题。
郑老爷子一撇嘴,在本子上做记录:“之后呢?”
“后面隔了一周,我去学校附近的肯德基买汉堡,其中一个店员就这样。也是……个子挺高的,挺白的,穿着肯德基的制服和帽子。”
“第三次,隔了七八天,我去马关路那边的万达定戏服,路过一家化妆品店,在推新的香水……请了几个男模特,应该真的挺帅的,其中一个主动给我递试香卡,跟我说话了,我没认出来。”
“个子高吗?”
“高,也很白。”
鹿回说道:“第四次吧,学校农贸商业街那边新开的星巴克,一个店员。个子也挺高的。第五次就昨天,在马关路派出所,听他跟我说话那意思,他认识我,还是我们学校的?不知道他什么身份。”
鹿回突然一顿,一拍桌子,斩钉截铁:“他姓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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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外滩回学校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车程,郑繁简还在驾照实习期,鹿回心情好了不少,把她赶下驾驶室自己开车,还打开了CD机听防弹的新专,哼唱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得意飞上眉梢,恨不得在驾驶室里跳舞。
郑繁简问:“这下安心不少吧。”
鹿回点头,马后炮:“我本来也觉得,都差不多身形,大部分还都是在学校附近碰见,也许就是一个人嘛。也许就是同学。朗这个姓不多见,很好找嘛。”
郑繁简翻了个白眼,来时路上郁卒地快在副驾驶上阴暗生长成蘑菇的人到底是谁?
鹿回兴高采烈,顿时乐观了起来:“下次要是再碰到,我就拉住他仔细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郎承帆把朗承舟叫回家吃饭,朗承舟第一次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汽油涨价了。”
郎承帆气得给他转了五百元汽油钱:“抠死你得了!你小金库七位数你用得着这么省钱吗!”
朗承舟收了钱,又默默退回去三百:“够了。”
“艹。”
朗家家大业大,老大郎承帆不肯继承父业,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二儿子朗承舟自然而然要肩负起这个重任。
但是很显然,朗承舟没有这个身份自觉,打最零散的工,攒最辛苦的钱,过最抠门的生活。
“爸妈想见你一回真不容易。”郎承帆在家门口见到朗承舟从车里下来,不高兴地嘟囔。
朗承舟没回话,拎着袋火龙果给郎承帆:“妈喜欢吃。”
郎承帆瞪他:“好像我们家多亏待你似的。”
朗承舟摇头:“没亏待我。对我很好。”
跟这个人讲话一点意思都没有,只会把自己气死。郎承帆不再自找没趣,拎着水果进门。
朗承舟这么抠门,一点也不像朗家人。因为他就不是郎家父母亲生的儿子。朗承舟原名程舟,是朗慎早年当兵时候,战友的儿子。战友救过他命,后来将朗承舟交给郎慎照顾,郎慎收养了朗承舟,视如己出,甚至一心想将自家产业留给朗承舟。
可惜了朗家霸占整个浮城经济命脉的生意,大儿子一心扑在为人民服务的伟业上,二儿子一心想靠打零工发家致富,抠门成精,没有一个是能靠谱接班的。
郎慎看着餐桌上这俩玉树临风,人模人样的儿子,唉声叹气。
郎承帆知道这时候少开口为妙,硬着头皮吃饭,结果朗承舟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似乎对于那笔肖像画的生意黄了耿耿于怀,问:“哥,上次那嫌疑犯有新证据了吗?证人口供之类的。”
“没有!”郎承帆头皮发麻,吼道。
郎慎脸色一黑,正待发作,刘妍立刻使了个眼色,夹菜给郎慎,对俩儿子嗔怪:“你们别把工作的事带餐桌上来聊,好不容易一家团聚吃个安稳饭吧。”
郎慎指着朗承舟气得语无伦次:“这叫工作?这臭小子画几张画赚三瓜俩枣我还不知道?让你来公司帮忙你不干,跑去给你哥助纣为虐,很有意思啊?”
郎承帆小声嘟囔:“什么叫助纣为虐啊……”
刘妍翻了个白眼,生硬地转移话题:“承帆,你工作忙归忙,个人问题不能耽误,看到喜欢的女孩子一定得主动追求啊。”
郎承帆无奈:“知道啦。”
刘妍又看向朗承舟:“小舟也是,你长得俊,但是性格太死板了,不讨女孩子欢心,学校里优秀的女孩子多,要是有看对眼的,多跟妈商量商量,让妈给你出主意,总比你自己搞坏事情好。”
朗承舟拧着眉抿唇,一副沉思的表情,似乎真的有在认真思量刘妍说的话。
半晌,他轻声开口,不解地问:“妈,有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她暗恋我,又装不认识我,该怎么办?”
一时间,坊间鸦雀无声,全家哑了嗓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朗承舟。
郎承帆半张着嘴,脑袋里回忆起一张堪称艳丽绝美的脸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默了好半晌,刘妍才问:“啊?”
朗承舟以为她没听明白,又要重复一遍,刘妍打断他,兴奋问:“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朗承舟摇摇头,“我只是……很奇怪这种行为。”
“哎呀,女孩子嘛,都害羞的,不好意思主动表白。你多接触接触,要是喜欢,就主动点。不喜欢,也要委婉点拒绝,别让女孩子下不了台阶。”
朗承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看下回,那女生,赵小花是吧,是不是又装不认识自己了。
*
话剧社的新戏安排在一个月以后,鹿回做为外联部部长,到处拉赞助,靠着一张脸和婉转悦耳的嗓音,游走在农贸商业街,拉回了四五家赞助。社长汪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把鹿回供奉起来。
轮到去跟学生会申请邵逸夫剧院就没那么简单了。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特别难讲话,不仅给了非常不好的场次之外,还要求压缩半小时的市场,并且提出一个要求——
周末迎接英国伦敦大学院的交流生和教授,需要口语好形象好的学生去撑场面,诶,我看你们鹿回就不错。
“卖笑,我在行啊!但是根本不肯改口给晚上的场次,也不肯放宽时长,我们还得修改剧本,重拍整场戏,这是斯特勒吗!”鹿回气得拍桌子。
副社长郭佳佳在话剧上翻箱倒柜找漂亮的裙子,头也不抬:“能怎么办,你不去我们连场子都借不到,宝贝你就勉为其难答应吧,你看咱们许胭,整天蹲在社里改剧本呢。你就卖卖笑吧。”
她翻到一条清新可人英伦风的裙子,屁颠屁颠跑过来在鹿回身上比:“漂亮!”
鹿回气不打一处来,推开她:“这裙子太短了,我自己衣服多。不是……那什么人啊!”
郭佳佳冲她抛个媚眼:“别气,宝贝,听说学生会主席可是把全校颜值最高的少男少女都请过去撑场面了,为的就是不在人英国人面前丢咱们B大的脸。你代表的是咱们B大门面,光荣啊!话说要是有看到帅哥,麻烦加个微信到时候推给我,嘿嘿嘿。”她摩挲着手猥琐笑。
鹿回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着——她特么根本不知道什么帅不帅,只知道猥琐不猥琐,现在郭佳佳就挺猥琐的。
*
迎接仪式还真的挺正式的,鹿回天没亮就被薅起来,梳妆打扮,吃了个饭团就跑到校门口,在凉飕飕的秋风里瑟瑟发抖。
一众“门面”中,女孩子里她海拔最高,长得也最出众。鹿回平时就挺浪荡,撩人都在无形中,本科学生里男男女女或多或少都认识她,看到鹿回来冲她打招呼。
“鹿回,你真来了啊。”
“是说,主席说你会来我还不信。你平时周末不都在外面玩嘛?”
鹿回斜了说话那人一眼,自动化1班的独苗苗,唯一一个女生。她媚眼如丝,轻轻一抛,声音端的是娇嗔动人:“不是听说你在这里嘛,好久没见想你了呀。”
鹿回今天只是简单化了个淡妆,五官淡了下来显得硬气不少,个子高人又挺拔,还穿了一身英伦风的小西装外套,又美又帅。
那女孩子被她一撩,耳朵都红了,只是咧嘴笑。
男生那拨海拔都挺高,鹿回没穿高跟鞋,站他们身边总算有点没那么醒目另类了。这波人里也有几个认识鹿回的,跟她纷纷打招呼。
鹿回一听声音就认识这都是些谁了。还真是平时偶尔下馆子能遇到,或者去夜店,酒吧能碰到的骚客们。
有那么一两个,大一的时候还追过鹿回。鹿回的美貌名声在外,总有人会找她同学打听鹿回。
鹿回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开口说话聊天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见人都是那副说话的死气性,男男女女都一样,撩人是不自觉的,完全改不过来,人又特别外放讲义气,跟谁都能玩得开。
追了几周,都变成好哥们儿了。
英国人还没来,同学们就聊开了。
郑繁简期间发来几条信息问鹿回能不能中午给带饭回寝室。鹿回都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回寝室,正要回她,突然耳边一个人清晰低沉的声音,慢声对自己说道:
“又见面了,原来你叫鹿回。”
电流带着刺骨的痛,从背脊穿腾至上,带着凉,和惊人的麻。
耳鸣声在脑袋里嗡嗡回荡,像一只惊鸟冲撞。
鹿回满脑子都是:这人特么是伏地魔吗?神不知鬼不自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