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末有一种自己被戏弄的感觉。
她无奈的摇摇头。
走出了房门,来到了路旁。正慢腾腾夸张着的田坎,一瞟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路口,顺势一拐,蹦蹦哒哒的跑了过来。
昨下午。
在拚命往城里赶的途中。
他就接到了沈主的电话,告之他经过自己的努力,滨大科研所决定在发表的论文上,署上“田坎”的大名。
“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只要努力,人人都可以成为名人。×××××出版社,可是中国绝对权威的最大出版社。怎么个绝对权威法呢?举个例子,你知道‘雄文四卷’吧?”
沈主如是介绍。
如是问。
“就是那个,‘雄文四卷’啊?”老头儿倒不是故意难为对方,而是想趁机看看这个所谓的市商会秘书长,肚子里到底有没得点真货?
没想到对方反问。
“沈主,您老指的是不是‘毛选’啊?”
“是,就是它。”老头儿有些意外,这个深沟里的石匠,竟然还知道那段历史?按他的年龄算,当时不过才七八岁吧。
“不过,现在提到它,最好说是‘雄文四卷’,‘雄文四卷’最好。”
老头儿有些支吾其词的。
“因为因为,知道不,那玩意儿前后约摸出了一亿多册,都是这家出版社发行的,所以,你的大名能出现在这家出版社发行的科研著作里,嘿嘿。”
田坎当然明白了。
十分感激的回答。
“谢谢沈主,我真诚的谢谢您老人家,我田坎来世,”老头儿打断他:“不过,这事儿还有一丁点儿小麻烦,你是不是再给周副主,拨个电话?”
所以。
周末昨下午在会场现场时,就不断接到田坎的手机。
这些,末末自然无从知道。可现在一旦明白过来,让她更鄙夷田秘书长了。面无表情的周副主,站在有些寒意的晨风里,感到些微凉意。
三月底啦!
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
也不知儿子和那个没良心的,噢不,改了吧,由“没良心的”,改称为“那个家伙”?对对,就是那个家伙,这样即显示我的愤怒轻蔑,也还捎上一点儿善意温存……
“周副主”
秘书长呼哧呼哧的跑拢了。
夸张地挺胸昂头,甩着双臂,可着劲儿地呼进呼出,竭力让自己的鼻孔,显示出二道粗粗的气息。可是,到底有没有二道显示阳刚美的呼息?
他自己并不知道。
从对方脸孔上,也看不出一丁点感叹或羡慕。
“周副主,关于那事儿,”“你愿意吗”周末问到,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嘲讽的神色:“好好考虑考虑,这是纯学术论文集。”
“愿意!请署名吧。”
田秘书长费力的呼吸着。
仿佛根本就没听出,或叫没听懂对方话里的轻蔑:“不是今天十点钟前交稿?对不起,周副主,我给你添麻烦了。”
周末垂垂眼皮儿。
“好吧”就往屋里走。
“莫忙,周副主,”依然是沉重且响亮的呼息,伴着踢哒踢哒的跑步声:“知道不,那个,那个肖,肖老板瘫痪了呢?”
周末站下,眼睛迅速一骨碌碌。
重新转过身子,带着一脸的气愤与惊愕。
“哪个肖老板?什么意思?这关我什么事儿呢?”田坎微微一笑:“就是那个,大洋动物园的浙商肖老板,真奇怪,说是吃了一顿便餐后,就突然瘫痪了?”
踢哒踢哒踢踢哒。
“成了有嘴不能说,有手不能写,成天躺在床上傻笑着的植物人,活僵尸。”
踢哒踢哒踢踢哒:“这是谁干的?干得漂亮!我了解肖老板,没那么容易上勾被人暗算的呢。”踢哒踢哒踢踢哒:“周副主,哎周副主。”
己走进自己房门半个身子的周末。
站下,回回头。
“嗯”“署名吧,放在第几位呢?”周末好容易才强迫自己,冷冷的反问道:“你想第几”“第一,怎么样?”
田秘书长毫不客气。
踢哒踢哒踢踢哒。
“我对沈主作了承诺,以后,一样支持市科协的工作,放心呢。”“试试吧”周末说完,迅速闪进自家,砰的关上了房门。
排好署名的发言稿一发出。
踢哒踢哒踢踢哒。
周围的回复就到了:“谢谢!可怎么是三署名?不过短短千把字的发言稿,这?”周末明白,对方对自己的发言原稿作了大部份删节。
原先自己认为不算多的三千余字。
只乘下了这千余字。
千余字的短小文章,就有三个署名,她有些发堪。因为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周末说话显得慎重,字斟句酌,而且还狡黠的捎上了一点儿无奈。
“这个呢,是经过我们多次协商后,才定下来的。希望,”
“即然这样,那好吧,谢谢准时交稿,合作愉快,再见!”
“再见!”手指一动,QQ消失。看看挂钟,快七点了,那就走吧。慢腾腾出门,慢腾腾进门,三十米长廊,进办公室,出办公室,再一级级的登着木梯,上三楼会议室,消耗掉半小时绰绰有余。
钥匙插进防盗锁锁眼。
转动着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
可周末的脑子里,却浮着血淋淋植物人,活僵尸的字眼儿。这是她自昨中午后,第一次得到肖老板的消息。
虽然是自己渴望得知的。
可真的传进自己的耳朵,却有着浓郁伤感和忐忑不安。
没人会知道,这二个字眼儿,牵动着周末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弦。那是在灿烂如花的高中时节,同桌,一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高个男生。
用了三年时间。
与周末搭成了青涩的初恋。
其实,说是初恋有点儿勉强,因为这花季的二同桌,根本就没有说出过这二字眼儿。或者,压根儿就不懂得。
只知道随着年轮的增长。
双方彼此越来越有好感。
最激动也是最末末姑娘铭心刻骨的,是跨入高四的那天晚上,二人在操场上的“不期而遇”。己经情窦初开的男女同桌,穿着肥大的校服。
不同的是。
男孩子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正在发育健壮的臂腕。
而末末的衣袖却长长的笼着,笼着少女朦胧的心事儿和难堪的羞涩:“你好,锻炼身体哇?”“你好,嗯,我妈说了,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呢。”
男同桌像看外星人一样。
看着末末姑娘。
“你经常百步走哇?怎么我一次也没看到过你啊?”说漏了嘴的末末姑娘,脸红得仿佛在滴血:“我,我在小操场走呢。”
“哦,小操场?我找过呀?”
男同桌惊奇的叫起来。
“可没有找到过你哇,你是在开玩笑吧?”被马大哈同桌,抵得无话可说的末末姑娘,急切得恼了:“就是,就是呢,你个脑残!”
突然扔下一句。
垂头跑了。
跑了很远的的末末姑娘,终于跌跌撞撞的停下,然后,悄悄的绕了个圈子,重新跑回查看。唉,可怜的男同桌,依然傻站在操场上。
单薄的身影,被朦胧的星光月色罩着。
宛若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不久,男同桌突然请了长假。被心爱男孩的突然失踪,弄得朝三暮四,食寝不安的末末姑娘,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个月后。
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到那男孩家进行慰藉。
末末才知道,男孩儿父亲,一个经营五金扣件的小老板,在一桩意外而惨烈的交通事故中,被摔成了植物人,活僵尸。
末末姑娘看到。
在男孩儿还算宽敞的家里。
一张大木床上,躺着一个张着眼睛,似在对人微笑,正发出轻微呼噜声的中年男人,旁边,是装污物的脸盆,大瓦罐,大手帕。
更引人注目的。
是堆在他枕边的各种药瓶,药盒,药具……
穿一身黑衣的男孩儿过来了。半月不见,因为瘦而高个更高了,面无表情,熟练且机械的替父亲,揩掉额上的汗水和嘴角垂涎,再和老师同学们打招呼。
轮到末末姑娘。
男孩儿默默的看看她。
惨痛的抽搐了一下嘴巴:“你好,周末同学。”一段正在盛开的初恋,就此枯萎凋落……多年后,周末仍记得那个春夜的操场上,在朦胧月色星光下,傻傻伫足的男孩儿……
哦,魂兮归来!
我的青涩初恋啊!
没想到,今天的植物人,活僵尸,又激活了周末遥远的记忆。她摇摇头,边缓缓而行边朝窗外望去,仿佛想穿破十三年的时空,重新寻觅回自己的初恋……
“末末”
“早安,沈主。”
老头儿今天着装整洁,居然还系了条桔黄色领带,与身上的浅蓝色西装和白底条纹衬衫相互辉映,显得年轻了十岁。
周末不由得夸道。
“人靠衣,马靠鞍,沈主,穿成这年轻样,不怕老太太揪耳朵啊?”
“老太太给搭配的哟,哎末末,”他上下打量自己的女助手一眼,呶呶嘴巴,似乎在评价什么:“你呢,正当青春,大家都夸你是个天然衣架架,就是太朴素了一点嘛。”
“谢谢”
末末平静笑道。
“沈主也知道奉承了,我正当青春?那些年轻的小妹儿,怕只有重新送进幼儿园呢?”沈主咧咧嘴,很少看到过他和女部下开玩笑的,这算是个例外。
“好吧,算我没说。昨晚上,我那小孙女儿还吵我来着呢。说我越来越脱离现代生活,活转去了。”
老头儿快活的笑起来。
“我看呀,我是活转去了,连末末姑娘也嫌我说话不得体啦。”末末知道他是玩笑,也没往心里去。想想吧,据说是市里的大小头儿,今天都要来参会。
这对于越来越担心,被人和社会遗忘的前人大主任。
是多么的重要和光明。
沈主的小外孙女儿,正读小学五年级,小姑娘秀气嘴甜,高高挑挑,聪明伶俐,成绩极好,周末很是喜欢她。
可喜欢归喜欢。
小姑娘似乎并不领情。
居然多次当着众人,叫周末为民国美女,称张部为民国帅哥,还有民国舅舅,民国嫂嫂和民国大叔什么的,弄得大家都啼笑皆非。
更何况,当着自己的亲外公。
思想活跃,口无遮拦了。
“那名,署啦?”“署了也发了”末末答,走在一把手身后:“今天不发言”老头子高兴的回瞟瞟她:“今天不发言,带着二只耳朵,光听。”
“好轻松啊”
末末轻笑。
“沈主,你呢?”老头儿点着头:“一样,听着别人聒噪,看别人上台下台,真有一种沧海桑田,时空变幻感觉啊!”
“二巨头,一前一后。”
有人在后面叫道。
“等等我们小老百姓,可不可以啊?”二人回头,是刘丽丽,这让周末有些讶然。虽然这刘丽丽在自己面前,嘻笑怒骂,上天入地的。
可在沈主前面。
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正正经经,从没过这样轻兆的玩笑。
今天,丽丽怎么了?丽丽蹬蹬蹬的跑拢了,俊俏的脸蛋上浮着红晕:“一起走,一起走,给你,沈主,”一把水果糖,塞进了老头儿的衣兜。
“接住,周副主。”
一个红包,放进了周末右手心。
老头儿夸张的嚷嚷:“怎么她红包,我水果糖呀?丽丽,你这是典型的嫌老爱少呀。”刘丽丽却摇遥自己可爱的小脑袋瓜子。
“本姑娘就是这样,不要拉倒。”
末末也感到好奇。
又是水果糖又是红包的,丽丽到底怎么回事啊?看看沈主,老头儿笑嘻嘻的剥开一颗水果糖,扔进自己嘴巴,咕嘟咕噜的品着,还含糊不清的嚷嚷着。
“好吃好吃,好久没吃水果糖啦。”
末末也打开了红包。
里面是一张大红纸,上面用娟秀的笔触写着,忘掉我的不好,记住我的优点,你我的生活都会充满阳光!末末不解的抬抬头。
沈主正边走边瞟着她。
“临时决定,紧急调令,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末末,丽丽调走了,今天会后马上办手续。”
周末站住了,说走就走?怎么事先一点不让我知道呢?再说,堂而皇之的市科协办公室主任,好歹也算科级,谁来接任?
老头子也只得站下。
又一次解释道。
“刚才得到组织部的电话通知么,丽丽往上走,是好事么。毕竟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这样,我们市科协就出了二个年轻人才。”
指指周末:“一个,是你。”
又指指刘丽丽:“一个,是你。”
周末马上就查觉到,老头子是在说假话。现在才七点半左右,而市委组织部的工作时间,是雷打不动的国家公务员作息时间。
按部就班的组织部。
有谁会在这么早的时候,为一个小主任的调动而爬起来打电话通知?
再说,就刘丽丽这个级别,也需要什么组织部调动?只有一个解释,调动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只是背着自己进行,或者说根本就不屑于通知我这个副会长而己。
哈,管理权限上还白纸黑字的写着。
负责市科协日常工作呢?
瞟到周末苦笑,老头儿大约也觉得自己欠妥了一点,便通知般告诉她:“还记得昨上午,陪同代主任来看会场的小廖秘书吗?她和丽丽对调。”
哦,原来和自己聊得挺投机的小廖秘书?
周末感到心里平衡了一点,点点头。
“是她呢?知道了。”丽丽上来挽住了她右胳膊肘儿:“末末,别记恨我,我有时也是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末末感情复杂的捏捏她手指。
“我都忘记了,到了新地方,好好干,前途似锦啊。”
“丽丽”前面有人叫她。“哎”刘丽丽松开周末胳膊肘儿,挥挥手,跑向前去。最后一级木梯登上后,二人都站站。
别说。
常年乘电梯上下习惯了。
偶登这26级不算太陡木梯子,竟然都感到有些喘气。老头子扭过了头:“儿媳妇到亲公爹办公室任主任,这也只有滨海市才独一无二。”
冷笑一声。
“末末,明白了我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你没?”
周末摇头。“你这个周副主呀,有点笨也有点小聪明,自己慢慢儿想。”朝前跨几步,进了会议室。电光火石之间,周末恍然大悟。
以自己的性格。
要是早知道了。
一准拉着丽丽的双手,细声细气和设身处地的告诉对方,媳妇和公爹在一个办公室的诸多不便云云。那样,或许刘丽丽也会恍然大悟,改变主意?
周末这才明白了老头子的精妙之处。
不由得又佩服又瘪嘴巴。
潜意识里,她当然希望刘丽丽离开,毕竟这鬼丫头,对自己的造成的郁闷和心理负担,远比她时不时的同情之举,更多更让人感到讨厌。
然而,那个和自己挺投机的廖秘。
就一定是好上下级吗?
其实,周末己朦胧感到,新来的小廖或许比刘丽丽,更难对付?周末跨进会议室,田秘书长正以主人身份,神采奕奕,神气十足的指挥着,忙碌着。
可看到周末跨进。
仍笑呵呵的跑过来。
“周副主,请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