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玲珑在一旁看着，全都明白了，敢情这苏晏是在这里卖字画。
顾玲珑在茅舍见过他的文才，曾一度叫她惊艳，原以为他是要赶考的书生，却不料，他竟在这里卖字画！
顾玲珑暗自摇头，她走上前去，将那咄咄逼人的男子抚开，“这画卖三十文等同贱卖，你有眼无珠，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男子被甩得脚步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你！”他恼怒地指向顾玲珑，却被顾玲珑扫了一眼，那一眼叫男子头皮一麻。
他见顾玲珑不是好惹的主，当下也不敢再出声。跺了跺脚便灰溜溜的跑了。
“恩…恩公……”苏晏见顾玲珑替他解围，有些微愣地看着她。
“恩什么公？”顾玲珑面色不善，指着摊前的字画：“你这是在做什么？科考还有三个月便要开始，你如今在这里卖字画，是已经自暴自弃了？苏晏，你文才斐然，何以这样作践自己？”
顾玲珑说话难听，听得苏晏面色有些发白。他抿了抿唇，沉默着不言一声。
“说话。”
顾玲珑最是见不得他这样沉默以对的样子，仿佛已经妥协了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当日在朱雀大营门口扶灵讨公道时的风骨？
苏晏在顾玲珑的逼视下，缓缓开口：“我总要生活的，从前，母亲摆摊供我，如今我要自己动手。”
顾玲珑审视着苏晏，“你没说实话。”
若苏晏真是为生计而贱卖文采的人，那顾玲珑才真是看走了眼。
眼见苏晏抿紧了嘴唇，一副不愿多说的架势，顾玲珑眉头微蹙。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是窦家从中作梗？”顾玲珑道。
苏晏闻言面色微变，急忙朝顾玲珑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窦家是皇家国戚，京城权贵，哪里是能随意在街上议论的。看着他那反应，顾玲珑心道果然。
窦耀宗被杀，窦家自然要迁怒苏晏，不知是用了什么威逼手段，竟逼得书生流落街头卖字画。
窦家窦家，一想到窦耀宗那废物，顾玲珑便觉可笑。她指着苏晏道，“抱着你的东西，跟我来。”
顾玲珑态度强势，苏晏也未多说，抱着他的字画便跟在了顾玲珑的身后。
顾玲珑带着他一路左拐右绕，终是绕到了一条商货街。
这条街罗列着各国的商品，来往的行客很多。顾玲珑带着苏晏走到巷中一处闭门的商铺前，停下了脚步。
这商铺分上下两层，外头摆着长凳桌椅，还悬着宽大的遮雨布。门口挂着一面招风旗，上头写着“江湖客”三个大字，当真随性至极。
“哐哐哐”，顾玲珑敲响了房门。
不出片刻，便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再晚来几步，日头都要落山了。”
“吱丫”一声，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一身绛紫长袍的顾折言玉树临风地出现在门口，那双桃花眼正懒懒望着顾玲珑。
待看到她身后跟着的苏晏后，眼尾微微一挑，“我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原来又是随手捡了垃圾回来。”
顾折言嫌弃之辞溢于言表，顾玲珑听着他这熟悉的刻薄调调，只觉好一阵无语。
一个墨元湛，一个苏晏，都成了他口中的垃圾，她顾玲珑是那种随手捡垃圾的人吗？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玲珑白了顾折言一眼，带着苏晏便堂而皇之地进了门。
酒肆里头已经装潢完成，矮桌圆凳、酒柜帐台一应俱全。那酒柜上还陈列着一排排的酒坛子，隔着距离都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如何？”顾折言凑近问道，话虽如此，可他眼中尽勾着得意，想来对自己的布置极为满意。
顾玲珑摸了摸下巴，“差强人意。”
顾折言一张俊脸蓦然发黑，冷冷一哼道，“既然差强人意，还留着干什么，慢走不送。”
他说罢冷冷甩袖，像是要将顾玲珑给扫地出门。
顾玲珑念在他出钱出力的份上，难得不跟他计较。她扯了扯顾折言的袖口，笑眯眯地道：“好了，顾哥哥，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如何还当真了。你亲自办的事情，我哪件没有满意过？这酒肆嘛自然是极好的。”
顾玲珑一声“顾哥哥”张口便来，每每听到她如此呼唤，顾折言总是没了办法。
“花言巧语。”顾折言哼道。
顾玲珑挑眉：“世上能听到我花言巧语的人，只你一人，你还不满意？”
被吹捧到这个份上，顾折言哪里还能端得起脸色。他哼了哼，便坐在一侧的檀椅上，枕着下巴打量苏晏。这小子看不起来手不能提脚不能扛，一看便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哄好了顾折言，顾玲珑将视线转回了苏晏，“这里没外人，说吧。”
苏晏心知顾玲珑今日不问到底是不愿罢休了，他抿了抿唇，“那日恩公杀了窦耀宗之后，我便回了家。几日后，一群地痞流氓闯进了我家，砸坏了所有的东西，还将我打伤。我才知道是窦耀宗父亲在幕后主使。那人对我百般威胁，将我赶了家门，要让我在京城无法立足。所幸我还读过几年书，还饿不死。”
苏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背后却是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窦家权势极大，窦耀宗的父亲窦福又极为嚣张跋扈，苏晏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顾玲珑心中有数，随口问道：“窦福既然找到了你，为何不杀了你？”
苏晏道：“世人都知道我娘是被窦耀宗所害，若是杀了我，旁人会说窦家蓄意报复，于窦家声望不利。所以，他们只敢私下来报复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得以保全性命。不过我想，窦家大概更想让我死于非命。”
苏晏说到此处，面上并未露出畏惧，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顾玲珑听着这番话，对苏晏有些侧目。这书生不止有文人傲骨，心思也很缜密，倒是一个难得的可塑之才。
顾玲珑点点头：“不错，你活着一天，窦家就不会善罢甘休。我且问你，你是愿意参加科举，还是要战战兢兢地东躲西藏？”
顾玲珑惜才爱才，她将选择摆在苏晏面前，就看他要走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