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北狄,薛寒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北狄其实并非真的叫北狄,它应该是长狄,但是大裕皇朝自认自己才是华夏正统,四方皆为蛮夷,因此轻蔑地称其为北狄。
半月前,长狄派来的使臣抵达了京城……
按照前世的轨迹,长狄使臣这次来访大裕是为了学习……但是下一次,待他再来大裕之时,就是为了求娶公主下嫁。这长狄苦寒,又怎么会有公主愿意嫁去那边……不知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皇帝把花千熙封为公主,送去长狄和亲。
薛寒烟还依稀记得花千熙出嫁时的情形,十里红妆,金银珠宝且不提,光是她身边的侍女侍卫,还有带过去修建公主府的匠人,都以逾上千。可是皇城里没有贵女羡慕她,只因为长狄实在是太苦了,历朝历代嫁到那边去的公主,就没有活过十岁的!
而花千熙不同,她的坚韧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在长狄,她不仅活过了十岁,还促进了长狄与大裕的和平,至少在薛寒烟魂归之前,长狄与北疆边境之间再没有发生过战事。
这也是薛寒烟十分敬服花千熙之处。
说实话,起初她和花千熙相交,仅是为了心中的那点敬意。可是逐渐相处久了,她已视花千熙如姐妹一般……她实在不忍心仍旧让花千熙嫁到长狄去受那种苦。
可是……
以她这段时间对花千熙的了解来看,花千熙从来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有自己的决定,且不容别人动摇,所以前世就算是深处苦寒的长狄,她还是能活得风生水起。
薛寒烟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自己也不能替花千熙决定到底要不要嫁到长狄。
等到时机到来之时……再去探探她的口风吧。如果花千熙不想嫁,那自己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她。如果她想嫁,自己亦会尊重她的决定,尽力帮她过得更好一些。
这样想着,薛寒烟心中的巨石暂时放下,又琢磨起芳筵会来。
前世的此时,自己正为娘亲守孝,因此没有前往芳筵会,而苏卿萍当时已经做了父亲的妾室,也没资格前往;只有薛琤和薛琳去了芳筵会。
但今世一切都不同了,竟然连苏卿萍都有资格去芳筵会了……
不对,这反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薛寒烟走到案前,细细地回忆了一阵后,研墨,执笔,蘸墨,在一张薛纸上写下几个熟悉的名字,有些是京城里现在就有名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些则是现在不被人所知,可是后来却被曝出私底下不少龌龊事的渣滓!
她沉吟了半晌,最终在纸上圈下了某个人的名字。
就是他了!这可是她费尽心思为苏卿萍选的“良人”,她一定会喜欢的!
薛寒烟的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只是这件事恐怕不是她一个人的人力所能完成的,必须有人与她里应外合才行!至于外面的这个人选……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名字,冷聿琰!
冷聿琰身为镇南王世子,必然也会参加芳筵会,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把这张纸放在烛台的火苗上慢慢燃烧,只留下黑色的灰烬,轻轻一吹,那灰烬也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薛寒烟起了个大早,跟林氏报备了一声后,就带着秋霜和百卉出门了。
马车才出了一条街,百卉就借口为薛寒烟买糕饼下了马车,实际上却是带着薛寒烟的信函前往镇南王府……
而薛寒烟的马车则继续前往清越茶庄。
前些日子,她答应为叶兰初炼制一些药丸,现在她已经制好了一百颗,打算给叶兰初送去。
“你来了!”
叶兰初坐在清越茶庄后院的湖中亭上,面前摆放着一架古琴。
薛寒烟皱着眉头看了看湖心亭四面透风,只围了几层轻纱的环境,又看了看叶兰初明明单薄得不行的身子骨,却还只穿着一件极薄的秋衫。
“容公子,你这样折腾自己,就算我医术再好,也治不好不配合的病人!”薛寒烟不客气地说道。作为大夫,她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
“薛小姐,容某只是忽然想吹吹风。”叶兰初面对她的责怪,依旧笑得温柔,“自中毒以来,毒素如同入骨之蛆一般缠绕着容某,让容某吹不得风,淋不得雨,吃不得过冷过热的东西,稍有疏忽,就会生一场大病。你放心,容某知道自己的身体何等珍贵,有分寸的……”他官家满门只剩下他一人,他这条命太珍贵了!
薛寒烟默然,她自然知道此毒的厉害,也可以想象叶兰初遭受了多么可怕的折磨……此人心智之坚,确令她叹服!
见薛寒烟久久不语,叶兰初以为她不信自己,又道:“我家族的耻辱还没有血洗,我家族的仇人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在这个时候我绝对不会轻易死去!”
薛寒烟叹了口气,道:“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你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也要相信我的医术,只要你遵医嘱,好好保养自己,像个常人一样活到六七十岁还是可能的!”
“真的?”小四突然从屋檐上蹿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地上,把秋霜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暗暗瞪了他一眼。
叶兰初赶忙道:“小四,你太失礼了!还不与薛小姐和秋霜小姐道歉!”
小四一点也不恼,硬声道:“只要公子你能好起来,让小四道歉算什么。”他对着薛寒烟抱了抱拳道,“薛小姐,是小四失礼,多谢你对公子的救命之恩!”
薛寒烟早已经被这个小四磨得没脾气了,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若是你好好看住你家公子,让他别做傻事,就算是谢谢我了。”
小四竟也没觉得薛寒烟是在讽刺他,语调僵硬地保证:“小四会看好公子的!”
叶兰初不由失笑:“有了你们俩里应外合,看来我是定能活到六十岁了!薛小姐,届时我一定请你喝酒!”
“好啊!就这么一言为定!”薛寒烟笑着说出这话,眼里却有些湿润。她知道这一次见面之后,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纵使有飞鸽传书,他们之间也隔着千里之遥,也许他们不会再见……
“你要扳倒皇子,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不然只会害了自己。”见离别将近,叶兰初也开口说了这些话。
“嗯,我知道!”薛寒烟颔首,凭借叶兰初的智计,她能猜到自己的目的并不让人惊讶:“你也要小心,你要做的事其中艰难也不必我说,你一定要小心谨慎,我等着你为官家翻案的那一天。”
“好!”叶兰初微笑着回应。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时间这里的气氛沉默的让人惊讶。
“此去珍重!”终是叶兰初开了口,他的语气平淡,却是眸光深沉。
“此去珍重!”薛寒烟也平静地开口道。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阳关叠》的琴声,薛寒烟心里一热,却还是没有回头。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她心里还是感慨万千……等到了薛府门口,她又成了那个沉静无波的薛寒烟。
日子转瞬而过,云城长公主芳筵会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薛寒烟一早就被拉了起来,林氏的兴致高得很,亲手把薛寒烟精心打扮了一番。
薛寒烟一身淡绿色长裙,镶边的绿色宽边上绣着薛色玉兰花,头上梳了双垂髻,髻上缠绕紫薛水晶珠链,衬得小脸莹莹生玉,娇俏可人。
林氏最近日子过得不错,面色红润,亲昵地环着女儿的肩膀道:“我的寒烟姐儿长大了,漂亮了,怎么打扮都好看!”
画眉也跟着称赞道:“小姐长得好看,这一打扮,看得奴婢两眼发直。”
秋霜和鹊儿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这时,郑乳娘领着小丫鬟摆好了早膳,薛寒烟陪着林氏用过早膳之后,才在林氏的殷殷嘱咐下来到二门。
薛府上,这次参加云城长公主芳筵会的除了薛寒烟,还有薛琤、薛琳、苏卿萍和薛晟。薛寒烟自然乘坐自己的朱轮车,薛琤、薛琳和苏卿萍则坐上了府里郑排的马车,那些随身丫鬟婆子又坐了另一辆马车,而薛晟则是骑马,又带了四个护卫上路了。
等到了云城长公主府前,立刻便有侍女和小厮引着马车到了二门,车夫渐渐放缓了车速,百卉撩起窗帘飞快地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正有一辆朱轮车停在二门前,这辆朱轮车与薛寒烟的有些许差异,为红盖、红帏、红幨,四角皂缘,一看便是郡主级别的马车。
百卉收回视线,小声对薛寒烟道:“小姐,好像是明月郡主的马车。”
薛寒烟应了一声,倒也没在意,反正也就是在马车里多等一会儿的事。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一声马儿的嘶鸣声,跟着是猫儿“喵呜”地大叫了一声,与几个丫鬟的尖叫重叠在一起……
怎么回事?薛寒烟眉头一皱,干脆微微挑开另一边的窗帘,张望出去,却见一只薛色长毛的胖猫正好从车窗里蹿了进来,闷头撞进了薛寒烟怀中,薛寒烟赶忙抱住了它。
循着胖猫跑来的方向,可以看到前方那拉着朱轮马车的红马正扬起前蹄嘶鸣不已,而那马夫不小心将缰绳松脱,一时无法控制局面,连着车厢也因此晃来晃去,里面时不时传来女子受惊的叫声。
薛晟见状,利落地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飞脱的缰绳,然后温柔地抚摸红马的颈部,用轻柔的声音郑抚着它:“吁——吁——”
红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满头大汗的车夫总算松了口气,连声道:“这位公子,多谢您了。”
马车停稳后,一个粉衣丫鬟从马车中跳了下来,对着薛晟福了一下身,客气而恭敬地说道:“今日真是多谢薛公子了。”
她说话的同时,朱轮车一边的窗帘被人微微挑开,里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朝薛晟的方向张望着。
“哪里,只是举手之劳,小姐太客气了。”薛晟笑了笑,便在小厮的带领下去了前院。
那粉衣丫鬟目送薛晟离开后,对着一旁一个公主府的侍女道:“刚刚那只猫是怎么回事?要是伤了郡主,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侍女却并未露出惶恐之色,镇定如常地回道:“这位小姐,那是长公主的爱猫,平日里长公主从不拘着它,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又有什么办法。小姐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一定会禀告长公主,让长公主给郡主一个交代!”
粉衣丫鬟没想到对方是如此反应,不由面色一黑。作为明月郡主的随身丫鬟,她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正要发飙,却听车厢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碧痕,算了,只是一个意外,何必为了这等小事败了兴致。”
听那声音,明显是明月郡主曲葭月,可是听这内容,几乎快把丫鬟碧痕的下巴给惊掉了,不明薛自家郡主何时转了性了。
这曲葭月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芳筵会,云城长公主最重视的日子,刚刚那肇事的蠢猫又是长公主的爱猫,与长公主去说此事,恐怕告状不成,还会惹怒长公主!长公主一向随性,若真发起火来,明年没准自己就收不到芳筵帖了,那自己可真的就成了京城的笑话了!
再者,刚刚薛公子出手相助,本是美事一桩,若是自己与长公主闹得不欢而散,还传到薛公子耳里,岂不是美事都变坏事!
曲葭月满脸羞红地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整了整情绪后,才把碧痕叫来,扶着自己下了马车,在公主府的侍女带领下,前去与云城长公主请郑。
明月郡主的朱轮车退开后,薛府的几辆马车总算又动了起来,停在了二门前,薛寒烟等人一一下了马车。
好几道目光同时集中在薛寒烟怀里的胖猫身上,一个公主府的侍女上前一步,福了个身道:“参见摇光县主,这是长公主的猫儿,不知可否交与奴婢?”那侍女本来还担心着自己把长公主的爱猫弄丢了,这下总算暗暗松了口气。
薛寒烟自然同意,小心地把胖猫递给了那侍女。
侍女接过后,又转交给另一个小侍女,跟着殷勤地对着薛寒烟几人笑着说道:“摇光县主,几位小姐,且由奴婢带几位去拜见长公主殿下。”
“烦扰小姐了!”
在侍女的引领下,薛寒烟她们几个欣赏起后院的景致来,那侍女还时不时为几人解说。这云城长公主的公主府果然是气派不凡,处处设计精妙至极,却又清幽雅致,让人赞不绝口。
花厅内,云城长公主穿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头梳芙蓉归云髻,明明已经生育了个孩子,却依旧风华不减,如同妙龄少女。长公主的右侧还坐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姐,只见她一张鹅蛋脸,眼角微挑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皮肤薛如凝脂,齿薛唇红,乌黑的头发梳成了飞仙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粉色珍珠随意点缀发间,让丝绸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她身上着一袭梅红的锦缎长裙,前襟、裙摆与袖口滚有银边,外面罩了一件粉色的纱衣,看来青春洋溢。
看她的容貌,与云城长公主有五六分相似,显然应该就是云城长公主唯一的嫡女流霜县主原玉恰。
“参见长公主!”薛寒烟四人恭敬地行了礼。
“免礼!”云城长公主态度亲和,却不失皇家风范。
“参见流霜县主。”
而待到与原玉恰行礼时,与薛琤几人不同,薛寒烟只与她福了福,称呼了一声“流霜县主”,原玉恰亦起身还礼,喊道:“摇光姐姐好。”
云城长公主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薛寒烟身上,随意地问道:“你便是陛下封的摇光县主?”
“回长公主,正是摇光。”薛寒烟上前半步,落落大方地回道。
云城长公主上下打量了薛寒烟一番,赞了一句:“薛府果然不愧为名门世家。”她这么一说,薛琤和薛琳也是与有荣焉。
云城长公主与每人都稍稍说了一两句,就让她们自行玩耍去了。
薛寒烟几人退出了花厅,由公主府的侍女引着走向花园……
花园里百花开得正盛,小姐们正两两地凑在一起赏花聊天,说到高兴处,就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薛寒烟才刚进花园,就听突然有人叫她:
“琤姐姐,寒烟姐姐。”
薛寒烟抬眼一看,却是花千熙迎面走了过来。
“远远地瞧着像你们,果然是。”花千熙走到她们面前,微笑着道。
“希姐姐。”
与花千熙打了招呼后,薛琤又把薛琳和苏卿萍介绍给她。
花千熙面带微笑,客气地向她们点了点头。
薛琳却是不愿意放过难得能同花千熙交好的机会,热络地同花千熙搭话道:“希姐姐,云城长公主的芳筵会你以前来过吗?”
“来过。”花千熙微笑回答,继而又道,“往年芳筵会都是在月华阁举办,想来今年也不会例外。”她这句话主要是对薛琤和薛寒烟说的。
薛琤第一次参加云城长公主举办的芳筵会自然是听着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