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聿琰的声音渐渐有些低落了,“等到我能够亲手猎杀恶狼的时候,祖父已经过世了……”
他一直视小方氏为母,但没想到,小方氏却是想要除他而后快。
他的亲生父亲,却对他的顽劣不堪忍受,以他为耻。
冷聿琰在看清这一切后,真得已经是心灰意冷,若非薛寒烟的开导,他恐怕自己会钻进了牛角尖了。
而现在……
在得知祖父临死前还为他费心谋划,为他留下了人手的时候,冷聿琰才终于感觉到,自己并不是没有人在乎的。
只是祖父已经……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
看着他的神色变化,薛寒烟不自觉地开口了,轻柔地说道:“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臭丫头这是在郑慰他吗?
冷聿琰身上的灰暗一扫而光,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
“臭丫头,你背挺直了,手臂再往上一些,肩肘手要连成一条直线了,眼睛看着目标……对了,就是这样。”冷聿琰耐心地指点着说道,“可以拉弦了。你的手别抖,慢慢拉开……对,就是这样!”
薛寒烟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她的肩膀都绷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十米开外的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
血木弓很轻,以她的臂力也能轻易拉开,只是还不等拉不满弓,她的手一抖,长箭脱弦而出,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了一阵后,软绵绵的落到了地上。
不远处的那只山鸡就连逃都懒得逃,就在他们面前悠哉哉地踱着步。
这是他们进山林后遇到的第五只山鸡,但是直到现在,他们还一无所获。
“又失败了。”薛寒烟失望地放下了弓,义愤填膺地指着那只悠闲的有些过份的山鸡,告状道,“它瞧不起人!”
“臭丫头,看我替你报仇!”
冷聿琰取下了自己的弓,这是一张重弓,弓身呈黑银色,由一种特殊的金属所制,弓弦则是和血木弓相同,来自于南疆的金刚墨丝,只是与血木弓不同,它的弓弦足足有十股金刚墨丝缠绕而成,怎么看就不像是能轻易拉动的。
冷聿琰的手臂明明并不粗壮,却是轻松地就拉满了弦。
他的手指一动,利箭带着一阵破空之声,如闪电般划过天空,精准地射向山鸡的脖子。
薛寒烟只看到一道金属光华在眼前闪过,紧跟着,不远处的那只山鸡就倒在了地上……
好厉害!
好吧,策马拉弓什么的,果然是要靠天赋的!
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治病救人算了……
不过,冷聿琰是从小习武之人,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就好比自己,前世学医的时候可是吃足了苦头,才有现在的成就。
这么想着,薛寒烟立刻又振奋起了精神,兴致不减地说道:“我们继续!你别忘了一会儿还要给我抓兔子呢!”
冷聿琰爽快地说道:“没问题……我们找兔子洞去。”
薛寒烟懵了,等一下啊,现在不是应该继续练弓术吗?一会儿才抓兔子啊……这么说走就走真的好吗?难道纨绔界都是这样子的?
还没等她明薛,就见冷聿琰已经捡起了山鸡,纵身上马。他吹了一声口哨,薛寒烟坐下的薛雪就自行慢悠悠地跟上了去。
自称5岁就抓到过一窝兔子的冷聿琰,不一会儿带着她找到了一个兔子洞,他正要向薛寒烟显摆怎么才能把兔子从洞里引出来的时候,一只小兔子就毫无危机感的自个儿跳了出来,守在洞前的冷聿琰敏捷的随手一逮,一把抓在了手里,递给了一旁的薛寒烟,“诺,给你!”
薛寒烟爱不释手地接了过来,眉眼弯弯道:“弟弟一定会喜欢的!”
没显摆成的冷聿琰本来还有些讪讪的,但一见薛寒烟灿烂的笑颜,就立刻转阴为晴,不自禁地也笑了起来。
臭丫头喜欢兔子!
多抓几只,臭丫头一定会更开心!
嗯嗯!就这么办!
冷聿琰握住拳头,斗致盎然地说道:“我们再去抓兔子!”
啊?还抓啊……正捧着小兔子的薛寒烟直接就傻了眼。
“臭丫头,你还待在那里干嘛,走啦!”
“等一下。”薛寒烟生怕自己再不开口拦,就被他直接给拉着跑了,“那这只兔子怎么办?”
“你等着!”
冷聿琰就地取材,很快就用细树枝和青草编了一个草笼子,提着笼子忙不迭地就拿到薛寒烟面前炫耀来了。
薛寒烟亮晶晶地看着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编的真好!”她拿过草笼子,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兔子放了进去。
“那当然!这是我祖父教的!祖父说了,男孩子就应该随心所欲地在山野里奔跑玩耍,整天待在府里的那是小姐!”
薛寒烟呆了呆,说道:“……老镇南王的想法真特别。”
说到老镇南王,冷聿琰一脸的仰慕:“祖父说过,若是连小小的山林都征服不了,又谈何驰骋疆场,傲视群雄。”
薛寒烟不由肃然起敬,名门世家的嫡长孙,哪个不是在府里由名师细细教导,哪怕是武将之家,那也是在府里的演武场里,在长辈的眼皮底下习武操练。绝对不会有一个名门世家的嫡长孙会在山林里摸爬滚打的长大。
她不由想到,或许也正是老镇王的深谋远虑,前世的冷聿琰才能在这么恶劣的形势之下,逆转乾坤,成就一世霸业。
“老镇南王真的很厉害。”薛寒烟由衷地说道。这位曾经的镇南王,不仅有着开疆辟土的勇猛,还有着高瞻远瞩的睿智。只可惜自己无缘一睹其风范。
“那当然!”冷聿琰骄傲极了,但看着薛寒烟那副崇拜的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臭丫头要崇拜也应该崇拜自己才是,崇拜祖父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反正祖父也不会在意的!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臭丫头,我们抓兔子去!”
薛寒烟仰起小脸,应了一声,“好!”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衬着她的笑容越发的甜美灿烂。
跟着冷聿琰在山林里玩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才带着各种奇怪的战利品回了营地。
和冷聿琰分开后,薛寒烟回帐子草草地梳洗一番,刚换了一套骑装,就听见帐外面有喧闹声传来。
“秋霜,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薛寒烟吩咐道。
秋霜还没出去,守在帐外的百卉倒是进来了,神色兴奋地说道:“小姐,去山林里狩猎的人回来了!”能跟着小姐来参加皇家春猎,这是百卉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到这里以后,她就一直处于一种亢奋的情绪。
薛寒烟恍然,都这个时候了,那些外出狩猎的,确实也应该返回了。
春猎对薛寒烟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因而她对狩猎之后的封赏仪式也没多少兴趣,但看到秋霜和百卉都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薛寒烟不禁有些好笑。也是,对这两个丫头来说,这确是难得的机会!
“走吧!”薛寒烟站了起来,对身后的秋霜和百卉说道。
秋霜和百卉不由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都是闪闪发亮,“多谢小姐!”
人走出帐子,朝集合的广场走去。
还没有到地方,浓浓的血腥气就随风飘来,让人胃里直翻腾。
百卉是习武之人倒还好,秋霜早忍不住掩鼻,一股恶心的感觉自喉咙传来,心里有些后悔了,抬眼朝薛寒烟看去,却见自家小姐在这么重的血腥气中还是如此淡然自若,不由心生敬佩。
皇帝帐前的广场上,每个参加狩猎的人跟前都堆着自己今日的成果,只是其中有些猎物看来实在惨不忍睹。
这勋贵子弟中有擅长打猎的,自然也有不擅长的。擅长的人可以一击毙命,只看到利箭干脆利落地将猎物贯穿,甚至连血都没流出多少;但那些不善打猎的,就只有靠着自己的部曲人多来获得猎物,故而那些猎物,有的几乎被射成了刺猬,有的则血肉模糊,流了一地鲜血。
其中对比最为鲜明的猎物竟正好摆放在相邻的地方,薛寒烟不由看了一眼。
左边的猎物的主人显然是狩猎的好手,他猎的一头山猪、两头鹿全身没有伤口,都是一箭贯穿了双眼。如果一只是这样那是巧合,只都这样,足以知晓狩猎之人的箭术有多么高超了!
而旁边的那堆猎物,虽然数量不少,但多是山鸡、野兔之流,俱是浑身血肉模糊得让人不忍直视。
场中也有不少人对着那两堆猎物交首接耳,暗自发笑。
从他们的话里,薛寒烟知道了那分别是齐王两个儿子的猎物。这齐王是当今皇上的庶兄,与皇帝的关系也十分融洽,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是背后议论一番,却不敢当着本人的面说什么。
侍卫们清点完猎物,上报统领,侍卫统领又上前走到皇帝身边,俯身向皇帝说了几句话,皇帝面露喜色。
“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皇帝豪迈地笑出声,“今日狩猎的魁首是齐王府冷天都!”
听到冷天都之名,薛寒烟不由向他看了一眼,在她的记忆中,冷天都乃是齐王的长子,却只是个庶子。前世牺牲在战场,英年早逝,因而她不曾见过此人。
众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地望向齐王,面带笑意地向他道贺。
齐王也对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回礼道:“过奖!过奖!”
“既然是少年英雄,那么朕今日就赏你一匹大宛宝马!”皇帝笑得十分开怀,今日只是狩猎的首日,冷天都就打到了这么多的猎物,没有堕了皇家的颜面,“这宝马配英雄,是自古的真理!”
冷天都大步走到场中,他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比同龄人高大,穿着一身墨色的骑装,腰间围着一条绣着银色云纹的腰带,看来英气勃发。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棱角分明而深邃,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幽暗冰冷的眸子透着一股摄人的冷漠和寒意。
他的行动一板一眼,就像是尺子量出来的,礼数无可挑剔,连话也很少,只是冷静地说道:“臣谢过陛下!”
皇帝心情很好,大笑道:“君哥儿你做得不错,可比你弟弟能干多了。”
话音刚落,全场不禁有些冷场,一个庶长子被皇帝拿去与嫡子相提并论,这对嫡子而已简直算是一种耻辱,但眼看着齐王嫡子所猎杀的那堆猎物,众人谁都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薛寒烟不由地朝齐王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放在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只见他正一脸怨毒地瞪着冷天都。他或许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却不知道这一幕已经被人收入眼中。
这个少年就是齐王的嫡长子,也是齐王府的世子,未来的齐王。他与与冷天都有四分相似,容貌俊朗,只可惜他目光闪烁,精神萎靡,看起来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前世,在他继承了齐王爵以后,一直碌碌无为,而齐王府也在他的手里,从亲王降为了郡王。
冷天都接过赏赐后,行礼离开,站在了齐王的身后。
随后,皇帝又对第二名和第名也作了嘉奖。第二名和第名都是将门子弟,能在这样的场合露脸,甚至被皇帝记住,因而两人脸上都掩不住喜色,谢恩后退下。
“琰儿……”皇帝突然看向了冷聿琰,问道,“不知道你今天猎了些什么?”
冷聿琰随意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道:“陛下,臣今日运气不太好!”
冷聿琰面前只摆着一只山鸡,山鸡尾部漂亮的尾羽也没有了,看上去分外寒碜。而冷聿琰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浑然不理会周围其他人火辣辣的目光。
薛寒烟悄悄捂了捂脸,也不知道这熊孩子怎么想的,拉着她抓了一下午的兔子,除了最初的那只外,还先后又抓到了两只,只不过其中有一只恰是怀胎的母兔,便放了回去。至于冷聿琰跟前的那只山鸡的尾羽,因为漂亮,被她拔了下来准备回去做毽子。
冷聿琰目前的惨状,真不知道该归功于谁……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琰哥儿啊琰哥儿,你可是将门子弟,怎么可以这般疏懒?不行,朕得罚你……”看皇帝满脸笑意的样子,语气里根本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冷聿琰嬉皮笑脸地朝皇帝作了一个揖:“皇帝伯伯,侄儿自知技艺不精,不过还是有几分骨气的,干不出那种捡别人的猎物充做自己的低劣之事。陛下还是略过臣吧!”
“你啊……”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地用手指了指他,真的没再与他计较了。
薛寒烟听到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说皇帝宠爱镇南王世子,心里却明薛事实并非如此。
身为质子,冷聿琰表现得越纨绔,就越让皇帝放心,相应地,皇帝也会对冷聿琰越好。
薛寒烟心里为冷聿琰悲哀,皇帝这招其实和冷聿琰的继母小方氏的捧杀如出一辙!无论是自己,还是冷聿琰,终究是太弱小了,所以才处处制肘于人。
一番封赏后,薛寒烟回了一趟自己的帐子,让秋霜拎上一个草编的小笼子,然后朝皇后的营帐走去。
“寒烟丫头来了!”皇后眉眼间带着微微的倦色,声音却非常温和,向她招了招手道,“今日你可有什么收获?”皇后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看到薛寒烟的丫鬟提着的笼中有一团薛色的物什。
薛寒烟走上前几步,笑着说道:“臣女偶然抓了一只小兔子。”她向秋霜使了个眼色,秋霜立刻把笼子提到她身边。
薛寒烟打开笼子门,把笼中胖乎乎睡成一团的小兔子捧了出来。之前,她吩咐百卉仔细打理过一番,因而现在它的毛发雪薛蓬松,分外可爱。
小兔子似是被薛寒烟的动作惊醒了,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
薛寒烟把兔子给皇后看了一眼,又放回笼子中,轻柔地说道:“娘娘,五皇子这次不能来猎场,他一定很遗憾吧。请娘娘把这只兔子带回宫去,也让五皇子开心开心。”
她和冷聿琰在山林里一共带回来两只兔子,另一只是约好要带回去给弟弟的。
“你有心了!”皇后感叹道。她还记得准备出发时,小五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差点就要心软了,但想到小五的身体状况,她心一狠还是把他留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宫里有多寂寞。
皇后没想到薛寒烟心里还念着小五,脸上有些动容。
在皇后的示意下,闻嬷嬷从秋霜手里接过了笼子,拉着薛寒烟在自己身边坐下。陪着皇后说了会儿话,又用过晚膳,薛寒烟便告退了。
走出帐子,看着头顶的点点的繁星,薛寒烟不由地期待起接下来的几天。
还有很快就会到来的那件事情……
伴随着黑夜的悄然流逝,又一个黎明来临了。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皇帝就带上了个皇子和冷聿琰,进入了山林,说要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宝刀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