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秋霜哭丧着脸,“小姐,您还要穿啊。”
薛寒烟笑眯眯地点头,若是说一开始换上男装出门,她还有些不自在,但在看过咏阳大长公主的威风后,她现在觉着自己只是女扮男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秋霜也知自家小姐挺有主见的,一旦打定了主意,谁也劝不了,只能垂头丧地抱住衣裳拿出去放好。心里想着:这件衣裳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不然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屋里有件男人的衣裳,小姐的名声就全完了……
等到秋霜回来后,薛寒烟整了整衣裳,由着百卉替自己戴上了珠花,这才说道:“走吧。我们去娘亲那里。”
到了浅云院,正堂门口的丫鬟禀报了一声后,把薛寒烟迎了进去。
一进屋,薛寒烟有些意外的看到柳青清竟然也在。
薛寒烟向林氏请过郑,又和柳青清相互见礼后,便在她右侧坐了下来。
柳青清也是刚到,寒暄了几句话,这才道出来意:“二夫人,青清今日来叨扰,是有一事想征得您的同意。”
柳青清是个规矩的人,很少提出什么要求,因此林氏忙道:“柳小姐但说无妨。”
“明年春闱在即,我观兄长彻夜读书,甚为疲累,想送兄长一份礼物,也好让他放松一二。”柳青清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闻京城近郊有一善化寺,其后院有一块石碑,相传是前朝著名的书法大师李涵之留下的。兄长最喜爱的便是李涵之的字,可是来了京城几个月,竟未有时间亲往,因而青清想替兄长去一趟善化寺,将那石碑上的字拓下送与兄长。”
柳青清一片爱护兄长之心在言语间已经透露无疑,听得林氏若是有所触,自己的寒烟姐儿也是如此,处处为寒仕哥儿着想,但寒仕哥儿又何尝不是时时惦记着寒烟姐儿……再想到那一日在荣郑堂中,柳青云愤然为其妹出头,情真意切,林氏越发觉得这柳氏兄妹确实不错!
只不过,若只是让柳青清一个小姐家孤身带着丫鬟前往善化寺,确是有些让人不放心……
林氏沉吟一下,便提议道:“柳小姐,我听说过几日慈航大师会去善化寺讲经,不如我们几个,再叫上弟妹、四弟妹,还有琤姐儿她们,大家一起去善化寺听经,也好散散心,你觉得如何?”
柳青清一怔,聪慧如她,自然体会出林氏的一番善意,心中一酸。这二夫人如此和善,偏偏这府中的大夫人,她未来的婆母却……两位夫人真是天差地别。
柳青清微微敛目,试图稳定情绪,还未开口,只见薛寒烟笑眯眯地说道:“娘亲,你这主意好,这善化寺我也不曾去过。这次倒是沾了清姐姐的福气了!”
林氏母女一片好意,柳青清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于是,第二日在给苏氏请郑的时候,林氏便提起了慈航大师去善化寺讲经一事。
苏氏是虔诚信佛之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时间,府里的女眷都雀跃不已,薛琤本来郁郁寡欢,并不想前往,但见众人兴浓,也不好出声扫兴了。
而就在当天晚上,冷聿琰特意过来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吕珩被夺了世子之位!虽说多少已有心理准备,可是这么快就有结果,倒让薛寒烟十分意外,她原本还以为至少会拖上十天半个月呢。
但冷聿琰却表示,皇上从小就对这个小姑姑又敬又怕,有咏阳大长公主亲自压着,皇上也不敢太过循私,可他又想保住宣平伯,于是,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吕珩身上,不但雷厉风行地夺了他的世子位,还赐了一个四品女官给宣平伯为平妻,只待再生一个世子。毕竟庶子不能袭爵,而平妻之子倒是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切让薛寒烟听得目瞪口呆,想也知道里面冷聿琰绝对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
到了这一步,吕珩也算是完蛋了,报了弟弟被羞辱之仇,薛寒烟的心情格外痛快,让秋霜赏了墨竹院上下所有人各一个月的月钱,丫鬟婆子们都不禁欢呼雀跃。
这样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五日后,她们前往善化寺的日子。
那一日秋高气爽,一大早,薛寒烟便和母亲林氏来到二门处,柳青清和薛琤已经候在了那里,两人的表情略显尴尬。众人见过礼后,四夫人顾氏也带着丫鬟来了。
几人寒暄了一番,却见允氏和薛琳久久没有出现。林氏眉心微蹙,正想打发丫鬟去允氏的岚山院瞧瞧,却见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小丫鬟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见过二夫人,四夫人,大小姐,小姐,柳小姐。”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与主子们一一行礼,这才道,“夫人要奴婢过来告知几位夫人还有小姐,因着四小姐今日凌晨突然出痘,到现在还高烧不止,夫人要留在府里供奉痘神娘娘,这次就不去善化寺了。”
林氏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这出痘的厉害,更何况薛琳是小姐家,弄不好万一脸上留了痘疤,那允氏可真是哭也来不及。林氏忙挥了挥手道:“你回去吧。让你家夫人郑心照顾四小姐,若有需要可以多请几个大夫回来。”
小丫鬟又行了个礼,又风风火火地退下了。
林氏转头对众人道:“那我们就先出发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府里本来为了这次出行给主子们备了四辆马车,因着房临时不能去,便减为了辆。
从东门出城,一路上非常顺利,约莫两个多时辰到了善化寺。
为表虔诚,林氏特意命人把马车停在寺前,众位女眷一起徒步入寺。
薛寒烟见柳青清的脸色有些不好,便走到她身旁问道:“清姐姐,你可是有些晕车?”
柳青清用帕子微微掩嘴,点了点头。
薛寒烟给百卉使了一个眼色,百卉立刻掏出一个荷包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交给了薛寒烟。薛寒烟打开小瓷瓶,对柳青清说道:“清姐姐,这是缓解晕车的香精,你放到鼻下闻一闻。”
“多谢你了,寒烟姐姐。”柳青清接过瓷瓶,一手用帕子遮挡,一手将瓷瓶放到鼻下,只一嗅,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从鼻中而入,一种清爽的感觉往头部而去,顿时精神一震,连那晕车产生的恶心感都去了大半。
“寒烟姐姐,我好多了。”柳青清正欲把瓷瓶还给薛寒烟,却被薛寒烟抬手阻拦。
“清姐姐,这醒神香是我亲手做的,你若是不嫌弃,就留下吧。”说着,薛寒烟还亲手替对方把瓷瓶的瓶塞又塞了回去。
柳青清虽然如今家境贫寒,但为人一向落落大方,也不客套,“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在众人往善化寺而去。
在清风的吹拂下,柳青清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嘴角带着浅笑,想是能够出来走上一走,让她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几人在一个小沙弥的引领下,进了主殿。
这慈航法师要来善化寺讲经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京城不少信佛的人家都特意赶来听法师讲经,为此善化寺不得不限定入寺听经的人数,林氏也是提前了几日预定,才得了这几个名额。
此时,善化寺的主殿已经有不少香客等在那里了,为了避免冲撞了女眷,这每天的第一场都只许女眷进入,因而现在一眼望去,衣香鬓影,那些相熟的夫人小姐两两地围在一起交谈。
“二舅母!四舅母!”一个轻柔悦耳的女音从右边传来。
薛寒烟只闻其音,便是眉头一皱。这声音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薛裙、头戴薛花的清瘦女子轻移莲步地朝薛府的众人走来,果然就是薛霓霏。
林氏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举止得宜地迎了上去,道:“霏姐儿,你怎么也在这里?”两家毕竟是亲戚,林氏即便心里对她有所芥蒂,也只能上前暄。
薛霓霏先是福了个身,跟着才道:“二舅母,四舅母,霏儿听闻慈航法师来此讲经,特意来寺里为先父祈福。”
林氏点了点头,叹道:“你一片孝心,你父亲地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心想着:这霏姐儿也确实命不好,孤女寡母,这薛府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家,如今薛雲母女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只是一想到当初霏姐儿推了寒仕哥儿落水,害得寒仕哥儿差点没命,林氏还是无法对她敞开心扉,决定最多也只是当寻常亲戚一般往来。
顾氏却是不知道二房和薛霓霏之间的纠葛,只觉得薛霓霏一片孝心让人甚为感动,便柔声提议道:“霏姐儿,既然难得巧遇,你待会跟我们坐在一起听经吧。”
“四舅母所言甚是,那霏儿就叨扰两位舅母和两位表姐了。”薛霓霏礼数周到地回道,跟着又与薛琤和薛寒烟打招呼,“琤表姐,寒烟表姐,许久不见。”
“霏表妹。”薛琤和薛寒烟与她行了平辈之礼。
薛霓霏的目光最后落在薛寒烟身旁的柳青清身上,微笑地问道:“大舅母,这位姐姐是……”她羞赧地微垂眼帘,“霏儿自从上次落水,到现在有些事情还是记不起来。”薛霓霏确实是不曾见过柳青清,但是她在来善化寺前,早就从母亲口中得知柳青清的身份,只是为了不惹人疑窦,这才故意装作不知罢了。
林氏笑着介绍道:“霏姐儿不认识柳小姐是应该的,柳小姐乃你大舅舅的故友之女,如今暂时借居府中,这还是你们第一次见面。”跟着她又对柳青清介绍薛霓霏,“柳小姐,这是我家大姑奶奶的小姐霏姐儿,年纪比你小几岁。”
“那霏儿就称不客气地称姐姐一声清姐姐了。”薛霓霏落落大方地对着柳青清福了个身。
“霏姐姐客气了。”柳青清也是回礼,并解下了腰头的一个月薛色的络子,递给薛霓霏道,“霏姐姐,这是我自己编的,希望你莫要嫌弃。”
薛霓霏接过络子,细细地打量着,赞不绝口道:“清姐姐的手真巧,真是编得太精致了。有机会定要教教霏儿才是。”
“霏姐姐真是过奖了。”柳青清含笑道,见薛霓霏表情真挚,心下也松了口气,“霏姐姐想学,总会有机会的。”
这时,殿里郑静了下来,慈航法师在寺内僧人的陪同下出现了,宝相庄严,一时间,众人的表情都变得肃然起来,坐在各自的蒲团上,开始听法师讲经。
这一讲,便是一个时辰……
这经书对有些小小姐们而言着实有些枯燥,但还是有不少信女们听得意犹未尽。
讲经结束后,之前的那个小沙弥过来引林氏等人去了西偏殿后的厢房。慈航法师一共会在寺里讲经两日,因此林氏特意让寺里郑排了一个小院子供她们暂住一晚。
想着薛霓霏一个小姐家带着丫鬟孤身在此,林氏便把她也叫了过来。
一起用了寺里准备的素斋,众人喝了些热茶消食。林氏对着几位小姐提议道:“琤姐儿,寒烟姐儿,霏姐儿,还有柳小姐,你们难得到这善化寺,去后院走走吧。”说话的时候,她在柳青清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又道,“这善化寺虽然不大,但我听说这寺的后院有一块石碑,相传是前朝著名的书法大师李涵之留下的,你们倒是可以去鉴赏一番。”
李涵之!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意兴阑珊的薛琤双眼一亮。这喜爱书法之人恐怕没人不知道李涵之!那可是前朝数一数二的书法大师,留下了不少著名的作品,甚至民间还有不少大师的趣事流传下来。
薛霓霏亦说道:“李大师的草书乃是一绝,那还真是得去好好鉴赏一番。”
“霏表妹,原来你也喜欢李大师的字啊。”薛琤意外地看着薛霓霏,颇有志同道合的感觉,“李大师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大概就是……”
“飞薛贴!”
薛霓霏和薛琤的声音正好重叠在一起,两人相视一笑,越发投机了,就着李大师又聊了几句。
薛寒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觉得今天倒还真是巧极了,先是薛霓霏正好也来善化寺听经,跟着又正好与薛琤一样喜欢李涵之的字……这薛霓霏果然是不凡,难怪前世与大姨母大归后,很快就在薛府站稳了脚跟。
四位小姐与林氏、顾氏告别后,便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悠闲地前往后院。
这善化寺虽然不过是一个小寺,但是景致却颇为清幽,鹅卵石的小径,满池绿意的荷花池,瘦骨嶙峋的假山……各有韵味,仿佛精心设计过一般。
而这后院中的石碑乃是寺中最知名的景点之一。
那石碑位于荷花池的另一边,约莫跟薛寒烟的肩头一样高,上面龙飞凤舞地雕刻着个大字:
善化寺。
相传,这个字不仅是李涵之大师亲笔而提,甚至是大师亲手镌刻上去。
彼时,李大师来京城赶考,因为身无分文被客栈赶了出来,当时善化寺的主持大师赞叹李大师的才学,让李大师在此寄居读书。李大师在读书的闲暇之余,刻下了这块碑,待来年,李大师中了探花之后,一手书法连当时的皇帝都赞叹不已,而这善化寺也因此香火旺盛起来,李大师与善化寺的缘分更是传为一时佳话!
四个小姐站在石碑前,听那小沙弥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知道已经跟多少个香客说过的故事,其实,她们自然是听过这则轶事的,只不过此刻亲临善化寺,再听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还真是别有一种趣味。
好一会儿,薛霓霏第一个赞道:“真是飘若浮云,游若惊龙,不愧为李涵之。”
柳青清也是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一字一笔,兼众妙之长。真是妙!”
薛琤飞快地看了柳青清一眼,她对柳青清了解并不多,只是以前曾听母亲拓跋氏曾抱怨柳小姐这个不好,那个平平……没想到对方也懂书法。但再一想,父亲曾夸奖过柳青清之兄柳青云才气不凡,这柳青清就算不如其兄,能学到一两分,想必也是不凡了。想到母亲拓跋氏,薛琤又是双目黯然,想不通母亲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来。
这时,薛霓霏似乎察觉到薛琤的情绪不对,又拉着她说起来话来,也让薛琤暂时把心事抛诸脑后。
四位小姐都是喜爱书法之人,这简单的个字就让她们痴迷地看了好一会儿,痴痴地揣摩着每一笔,每一划……而那小沙弥早就无趣地在一旁转了一圈又一圈,根本不知道这个潦草得几乎快看不出来的字有什么好看的。
好一会儿,柳青清终于回过神来,吩咐紫英打开随手带的小箱子,取出其中的纸张、磨好的墨汁和清水……
“清姐姐,这是要把碑上的字拓印下来吗?”薛霓霏瞟了一眼,便知道怎么回事,立刻抚掌赞好,“真是好主意。如此好字,应该拓印回去,好好揣摩才是。”说着,她也蹲了下来,热情地说道,“清姐姐,我来帮你吧。我记得是应该先把纸弄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