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网吧里头窝了一个晚上，精神状态有些恍惚的我从地下室里的网吧走出。张嘴深吸一口地面上的新鲜空气，取而代之的是寒冷。
我用力的裹紧了大衣的衣领，佝偻着腰，似要把自己藏在大衣里头似得的缓慢朝着学校的方向前行。
天还未亮，路边的灯仍旧勤奋的工作着，这是它们的使命，哪怕是风霜严寒还是暴风雨的日子，它们都屹立不倒，为每一个夜归的人们照亮回家的道路。
听上去很温暖，可我能够感受到的只有严寒。
我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肚子早已变得空荡荡。
伸出僵硬的双手在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并没有摸索出哪怕一张纸币。
昨晚在网吧开了包时，那已经是我全身上下最后的家当了。
“呼……”
从肺部循环换气，吐出一口白浊的气息，我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有一抹我熟悉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此刻正站在路灯上四处张望。
隔着太远加上天还没亮，我没有办法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那道身影四处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慢吞吞的向前行走，将整张脸都埋进衣领，弓着背双手插进口袋里头埋头前行。
“柯东！”
“……”
没等我走过少女所站着的路灯，少女便发现了我的行踪，大声的喊住我。
那个少女，除了单诗诗还能是谁。
从路灯上一跃而下还毫发无损，强制性的控制住我的身体不让我前行，这一系列的非人类才能做到的超自然现象，全世界能够做到这些的我只认识一个人。
“怎么了。”
因为被单诗诗以能力控制住身体，我没有办法转身，只能面对着无边黑暗的道路静静的叙述着。
“还说怎么了，我都找了你一个晚上了！”
比起平静如水的我，单诗诗的态度显得很激动。她上前一把揪住我的衣服，用力的将我推倒在地。
“我很担心你。”
“……”
单诗诗狠狠的盯着我，然后甩手给了我的一巴掌。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我有点震惊的看向单诗诗。
“闭嘴。”
我刚想开口，就被一直盯着我不放的单诗诗扇了一巴掌。
想要反抗，却被压着全身无法的动弹，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单诗诗大声的喊道。
“你干吗？！”
回应我的，是一个黑影掠过我的眼前。
却没有响起如约而至、响亮的巴掌声，在黑影闪过的那一刻我就闭上了上双眼，纯粹的条件反射让我的视线陷入黑暗里。
等待了一会，都没有听见预期的响声。
我缓缓的睁开的双眼，一滴晶莹的泪滴不偏不倚的滴到了我的额头。
“……”
单诗诗，在哭。
比起这个，更令我震惊的是。
这一刻，她那透明、梦幻般的身体，我确实的触碰到了。
单诗诗的泪水，无疑如一把铁锤一般敲击在我的心底，让我无力在抵抗。
颤抖的双手，轻轻的上扬。
这种触感。
棉花糖般的柔软的肌肤，苍白的如同粉刷的墙壁，看不出有一点健康肤色。
早已冻僵毫无知觉的双手，触碰到的却是比我双手更为冰冷的肩膀。
“……”
不止是双手，我的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第一次，确实的触碰到她。
不知为何，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欸……”
发出疑惑的声音，单诗诗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
同样落泪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眼前的女孩，早已哭成了泪人。
“你，是笨蛋吗。”
泣不成声的语调，硬是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殊不知自己说出口的语言早已溃败成军。
奇妙的是，我并没有过多的去思考，很自然的抱住了她。
就像相处了多年的老友，彼此互相拥抱着放声的痛哭。
胸口传来阵阵的敲打声，单诗诗哭成了一个泪人，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清。看着她的样子我反倒有些想发笑，很想开口问她：为了我这样的人，这值得吗。
相较于单诗诗的失去理性的发泄的表现，浑浑噩噩的我反倒是越来越清醒，目中的疲惫被平静取代。
“喂，爱哭鬼。”
我抓住她的双手，咧着嘴勉强露出微笑。
“看，我能碰到你了。”
单诗诗抽泣着，纤细的手腕被我轻轻的握在掌心中央。听到我的话语，单诗诗愣了愣，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然后又看向我。
对上她的闪烁的目光，我心一软松开了手。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一晚上没回来吗。”
面对女孩子的泪水，我完全没有抵抗力。
我，输了。
举起了双手，挥舞着象征投降的白色旗帜。
“你才是笨蛋。”
单诗诗用力的敲打着我的胸口，向我述说着，那一夜她的经历。
我静静的听着，直到最后的最后，眼泪不知何时止住了。
倾泻而出的情感让我猝不及防，大脑高速的运转着却仍旧是一片的空白。
我和她之间，无需过多的言语。
所以，就让其顺其自然吧。
于是我轻轻地，对她说。
“我回来了。”
单诗诗用力的擦着仍旧不断往下落，沾湿了我外套的泪水，故意摆出一副愤怒的表情。
“欢迎回来，笨蛋。”
2
凌晨六点半的学校，显得过于寂静，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那淡淡的回音。
学校的大门并没有就此开启，门卫还没正式的上班。
站在学校的大门前凝视着被黑暗笼罩的操场，一片漆黑的学校莫名的让人感到兴奋，不禁想要进去探险一番。
精神莫名的亢奋，身体却很疲惫。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一夜都没有合眼，只是愣愣的盯着显示器的界面发呆，不知不觉的就跑了出来，然后遇上了某人。
单诗诗在我身旁扯着我的衣袖，有些不安。
十分钟，哭成泪人的她得知了自己不知为何的能够被我所触碰到。情绪低落的单诗诗瞬间充满了活力，开心的走街上来回的奔跑着。躺在地上看着像笨蛋一样的她，只是抱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渐渐的从我的眼前消失的时候，才想起了重要的事，跟着从冰冷的水泥地上起来跟上她的身影。
直到看见她伸出的手，从一名路过晨跑的中年男子身上穿过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
然后——
无视路人，爆发出自身全部的力量，全速冲刺来到她的身旁。
气喘吁吁的，用力的握住她冰冷的手。
“没事，我还在。”
仿佛为了确认对方的存在一般，用力的握住小小的手心。
路人受到了惊吓，用看疯子的眼神注视着我所在的位置，惊恐的跑开了。
对方什么感受，这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此刻，我的眼前只有她了。
单诗诗朝我露出笑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
尽管她否定着，我仍旧能够感受到她肩膀的抖动。
真的是，糟糕透了，这样的日常。
说不清楚，是谁陪伴着谁，两人无言的并排行走着，离开了学校的门前漫无目的的行走着。
单诗诗的精神状态很差，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我苦笑，现在我的样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怕比起单诗诗更糟糕吧。
回去吧——
这样的话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即便我的双脚已经渐渐的失去了知觉，我咬了咬牙硬是支持着自己。
如果，我有没萌生过去见她的想法，也许我们两个都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下意识的，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悔恨。
心中对于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的缘由再清楚不过，矛盾的想法不断的冲突着，繁杂的思绪交织在一起混成一团没头没尾的毛线团，让人心态崩溃。
结果，还是只有我能够触碰到单诗诗。
思绪繁杂，心情复杂。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悔，至少比起只能看见却无法触碰的她，跨出了第一步，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却对下意识产生这样思绪的自己感到厌恶，现在的我和小孩子保护自己的玩具心情有什么区别。
不，它们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我明明知道的。
却无可避免的，抱着这样的想法。
只有我能够触碰到单诗诗，真是太好了。
只有我能见到的她——
只有我能触碰的她，这样卑劣的想法在心底的深处萌芽、成长，仅仅是眨眼的时间，它就茁壮成长为一颗苍天大树蒙蔽了我的内心、甚至是我的双眼。
那个时候，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能够触碰到人的时候，她是怎么样的心情。
当她伸出手，得到了无情的现实，她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个时候——
我笑了。
对同样抱有悲惨经历的伙伴，望着她的遭遇，我笑了。
可悲的笑了。
我竟然，在笑。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对单诗诗抱有一种异样、偏执的情感，直到爆发的那一刻，我才清晰的感受到。
原来自己，是多么的扭曲。
由内到外的，扭曲着。
我用力的，扬起了右手。
啪。
一声嘹亮的声响回荡在漆黑的街道旁，与之相比的，我竟没有感受到一丝的疼痛，仿佛刚才的那用尽全力的一击打在的是棉花糖上。
我无力的垂下手，自嘲的笑了笑。
你这家伙，没有吃饭吗。
单诗诗停下脚步，带着些许的悲伤，看向我半边脸变得红肿的我。
“有个蚊子，没打到。”
我平淡的说道，仿佛站在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自己一般。语气平淡的可怕，已经到了冷漠的态度。这种事不关己，仿佛什么也发生过的冷漠，真的是我吗。
视线中的世界开始漂浮，脚下的大地开始晃动，我竭尽全力的站在水泥地上。
“柯东。”
单诗诗悲伤的开口，似在哀求着什么。
你在哀求什么，我有做什么吗？
啊啊，我明白了。
现在的我，只是在靠自虐来取的别人的关注。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我的心中只剩下苦笑。
曾经几何时开始，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示弱的举动。曾经无数次的都在吐槽着，这样的主角太过柔弱了吧，简直就像公主一样，只会躲在城堡里头哭哭啼啼的等待着王子大人降临拯救。
从小我就讨厌童话，讨厌那样的公主。
不知何时，我却变成了只会哭哭啼啼躲在城堡里头等待王子出现的公主。
真是，可笑。
“抱歉。”
蹦出口中苍白的对白，让我们之间本就糟糕的气氛更加的糟糕。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也破罐破摔了，有些自暴自弃。
换做平时，我还会故意扯开话题，不去触碰到问题的核心，只在外面不断的徘徊。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也正因为这样，我和单诗诗之间才一直过着这种虚假、客套的生活。我们都在等待着对方主动的开口，又不停的依赖着对方，却又总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重要的事物只字不提。
“昨天，没能和你联络，害你担心了一晚上。”
表面永远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着违心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朋友遇到了一些事，我为了蹭大餐就顺势在他家里留宿。”
用谎言堆砌起来的生活，只能依靠更多的谎言去弥补上一个谎言。
“抱歉，让你担心了……”
用着虚假的笑容，自然的吐露出的谎言。
我，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只能依靠伪物来，隐藏弱小的自己。
“骗子。”
单诗诗打断了我，快步的走上前，再一次的，抓住我的衣领踮起了脚尖。
她的鼻尖轻轻地的触碰到我的鼻尖，平视的双眼流露出愤怒的情绪，像是要将我撕碎一般、火热的燃烧着，我无法注视着她的双眼，下意识的想要撇开视线。
“……”
单诗诗似早就预料到了我的举动，强硬的将我拉扯着，不让我撇开视线。我被迫与单诗诗对视，不禁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单诗诗不依不饶的，跟着向前了两步。
“明明一副傻样，为什么你会觉得你能瞒过我。”
“那是……”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她，用力的，向我袭来。
我的额头受到了一股剧烈的冲击，让本就虚弱、不断在透支着身体的我一时间失去了平衡，一股脑的摔倒在地上。
“疼……”
受到冲击的大脑变得混沌起来，脑袋摇摇晃晃很是难受。花了一点时间才缓过来，身体的虚弱程度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只是通了一个宿的程度就变成这样了，让人不禁想要自嘲提前进入老年。
“你干吗……”
拜她所赐，让情绪一直处于低落的我稍微的打起了一些精神。
“疼疼疼……”
单诗诗双手抱着脑袋躺在地上呻吟着，明明是她自己主动的撞过来，自己却是这么一副的模样，让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既然知道很疼，就不要忽然的撞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要昏倒在地上，还好挺了过来。
“还不是为了你。”
单诗诗双手抱着脑袋眼泪汪汪的瞪着我说道，我莫名其妙的就背上了一口大锅。你自己要主动撞上来的，现在反过来怪我，还能不能讲讲道理了？
“总天盯着一副死鱼眼的表情，现在一副难受的马上就要去自杀的表情。”
“刚才不还是说我是一副哭出来的表情吗！？”
条件反射般的吐槽，在这个场合显得有些奇怪。
“我，很担心你。担心你会不会做什么傻事，自从你看见那副画的时候，你就变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单诗诗就连珠带炮的说了一大堆，我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见我没有什么反应，单诗诗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副画，就算是我这样的外行人都觉得很厉害。于是我就在想，如果是柯东的话会怎么样。”
那当然是觉得——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除此之外，不可能会有别的想法。
“那个时候，你忽然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画当场撕碎丢进垃圾桶然后离开，真的吓到我了。”
“抱歉。”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样的表情，绝望的表情。吓得我还以为你要去跳河自杀，不得不二十四小时都跟着你。”
“抱歉。”
“今晚也是，一句话不说就玩消失。”
“抱歉。”
面对单诗诗越来越激动的语气，我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反复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
单诗诗生气的说道，我仍旧低着头看着地面。
那你要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这样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不就是应该在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吗！”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帮我，现在不应该轮到我来帮你了吗！”
单诗诗直白的言语穿透我的耳膜直达我的心脏，以一种惊人的气势刺穿我的心脏，顺着血液流动的方向涌向大脑。
朋友……吗。
一直习惯了孤身一人生活的我，就算和米楠重修旧好、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关系，我都无法改变这种习惯。
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以及经历，让我学会了在遇到困难时独自面对思考解决的习惯，从未想过要去依赖别人。哪怕是一直以来的青梅竹马，我也从未想过去依赖她。
自己的问题，就该自己去解决。
这是父亲自从母亲走了之后，一直对我说的。
我仰起头看向单诗诗，脸上带着的不再是苦笑——不夹杂着任何情绪，纯粹的微笑。
“所以，就让我自己解决吧。”
不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单诗诗语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因为我忽如其来的台词变得支零破碎，需要一定时间的整理才能恢复。
她，一定不懂吧。
我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拜访了那位小鼹鼠。看见那副画后，我又是以一副怎么样的心情逃跑了。
毫无疑问，我已经被打倒了。
被现实无情的击倒，她的才能让我缓不过气，直接逼死在房间的角落里，只能反复的说着同一句话（我，是赢不了的。）
我们，不是朋友吗。
所以，这一次。
让我自己解决吧。
我起身，用力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原先浑浑噩噩的脑袋，此刻变得清晰无比。
坚定的，一步一步的向前迈去。
朝她，伸出手。
“回家吧。”
还有。
能够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3
对于总是欢闹的两人，这种略显压抑的气氛显然不适合我们，也不是我们平时相处的模式。
“天气，真冷呢。”
“啊，嗯。”
生疏的感觉蔓延在我们之间，我生硬的开启话题，单诗诗也生硬的回复着。
随着家的距离越来越接近，我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思绪，不再是一片的混沌。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只想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公车的最后一排，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位置，也没有人会特意在前排有空位的时候跑到车位里的最后一排坐下。
单诗诗很自然的做我身旁入座，只不过坐的我喜欢的靠窗的位置。
一只手撑着窗台，手指支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我透过窗户的反射，偷看着的表情，惊讶的发现窗户里的视线正好的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快速的撇开视线，转头看向另一边。
为什么，会忽然的对上视线。
能够对上视线，也就是说她一直都偷看我吗。
嘴角抽动，脸颊微热。
又偷偷的，看了窗户一眼。
再一次的，对上了视线。
又一次，快速撇开了视线。
这下不会错了，但是为什么她一直在看着我。
“呐，柯东。”
注意到一旁躲躲闪闪的我，单诗诗忽然转过头来说道。
“怎么了？”
我含糊的说道，视线定定的看着前面司机大哥的背影。
“现在，我能碰到你对吧。”
说着，单诗诗用手搭在我的大腿上。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单诗诗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似得。
“……”
我低头看向那双苍白纤细的小手，伸手握住了那双孤独的小手。
“温暖的，三十七点五的温度。”
三十七点五，那是人类正常的体温。
为了让单诗诗相信，我用力的，握住了那双毫无温度，冷的可怕的手。
我印象中，这种温度的手。
是死人才会有的温度。
这其中的含义，我不愿过去的去猜想，也做不到。
光是自己的事，就让我焦头烂额了，还将单诗诗也牵扯了进来。
冰冷的温度透过手心传递至大脑神经中枢，越是感到冰冷，我越是握紧了单诗诗的手。
“但是，我感受不到你的温度。”
单诗诗，稍显寂寞的说道。
“……”
我无法回答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