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公只消一句话的工夫就能让夜以雅忙活半天。
这孤鹤园不比别处,可是白家二郎白连翊的私人产业,白连翊与她不合已久,恐怕会故意让她吃瘪。
竟然如此,夜以雅就索性绕开白连翊,直接上门找到白家家主白唯义。
她由白家管家白三领着穿过抄手游廊,随意欣赏着园中的暮春之景,枝上落红难续,百紫千红的花瓣遍地零落,唯有石榴花善解人意,仍在迎风吐艳。
夜以雅没有伤春悲秋的情怀,她平静地扫过园景,默默斟酌着稍后的用词,如果需要租赁别苑,租金必须得压到多少钱以下,又得拿出何种利益作为交换?
白唯义请她在大堂左手边位置落座,随即吩咐家丁上茶。
“白家主,以雅此次前来是为安公公之事。”夜以雅轻轻抿了口茶,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
白唯义身着竹青色衣袍,长相有几分正派,浓眉大眼高鼻薄唇,与白连翊神似却不及他精致。
“哦,安公公来轻风县一事,某已从犬子那里得知,不知夜小娘子到访具体所为何事?”
白唯义态度悠然从容,明白夜以雅无事不登三宝殿,准又是来剥削他们……哦不,寻求友好合作了。
夜以雅“嘿嘿”笑了两声,将安如是看上白家在东市的孤鹤园一事如实相告。
白唯义的大眼睛微微眯了眯,溢出几分精明凛冽,听清诉求后又敛去眸中的不友好,和气地笑道:“承蒙安公公不弃,某自当将孤鹤园双手奉上,可夜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孤鹤园在逆子名下,恐怕某说话不管用呀!”
“白家主太小看自己了!”夜以雅没兴趣与他拐弯抹角,纤纤玉指将茶碗的盖子磕绊出清脆的声响,“白二郎好歹是您儿子,您的话他就算不听全,也得听个一半吧?”
白唯义轻勾唇角,不置可否,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安公公是朝廷下来的巡抚考察使,肩上扛的是圣人的旨意,他看中孤鹤园,我就得尽力为他周旋,若我势单力薄不能满足他的需求,办事不利、愚笨无用固然是我的过错,但这‘不识时务’之罪恐怕就得白家主一力担起了!”
白唯义脸上表情不多,嘴角依然噙着之前的淡淡笑意:“夜小娘子别忘了巡抚之责中还有‘安抚民众’之意。”
“以雅当然知道!”
夜以雅闻弦歌知雅意,听懂白唯义的话中内涵——白家在没得到任何好处的情况下将孤鹤园让出,与官府强取豪夺有何区别?
这样一来,白家大可联合轻风县众乡绅耆老抗议县衙阳奉阴违压榨百姓以承欢特使,到时候安如是定然也不会站在县衙这一边,反而还会掉转枪头指责衙门有负圣恩云云,轻则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再向圣人参上一本,重则当即处置,莫老头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安如是携带的手敕里明确说明“六品及以下官吏无须上通吏部,可自行罢黜以儆效尤”。
“但白家主恐怕有一事不知!”夜以雅微微笑道,“在此之前,二郎曾经与我达成口头协议,他让出别苑供特使闲居,而我则负责向特使美言,成全其仕途之心!”
白唯义似信非信地看着夜以雅:“若夜小娘子与小儿已有约在前,为何还要专程找上某?不多此一举且容易引发猜想误会吗?”
“呵呵!”夜以雅没底气地干笑了两声,很快又转移视线看向别处,“白家主,实不相瞒,当时白二郎与我达成的约定并未说明是哪处别苑,而且还表示只愿意为杜长史与曾司马提供住宿!白二郎年少不懂事,但这其中利害您不可能看不清吧?厚此薄彼的举动会让安公公如何想?安公公可是朝廷的人,朝廷和藩镇的关系向来剑拔弩张,只需要一点火苗就能一触即发,白家是想要做那星星之火吗?”
纵然白唯义面色波澜不惊,但夜以雅断定他内心并不可能如此镇定,否则她不白费口舌了吗?
为避免白唯义想通其中门道,夜以雅趁机又道:“白家主,这白二郎与我达成协定一事,我可有人证!”
“谁?”
“白家家奴白丁,以前叫白书的那位!”夜以雅狡猾道。
白唯义挥挥手,即刻让管家把白书带上来,两人一对质,夜以雅的谎言立刻被戳破,但她不紧不慢地品茶,仿佛一切还在意料之中。
一切也确实还在掌握里,白书虽然否认了夜以雅和白连翊达成协议一事,但也从侧面证实了白连翊想以别苑换仕途的目的,这一点夜以雅并无虚言,而白唯义着眼处比白连翊更高,也顷刻间明白他的想法很危险。
朝廷和藩镇两边都得罪不起,若安如是没有挑明要居住孤鹤园,一切还好说,但现在安公公偏偏看中孤鹤园,那就更不能偏心讨巧。
夜以雅:“白家主,以雅为方才的谎言道歉,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白二郎的心思,您作为父亲,应该比我这外人更清楚吧?我愿意继续和白二郎进行昨日没谈妥的交易,只希望他稍稍通融,让安公公和李帅也能享受白家的照顾,今后对白二郎的仕途有利无害!”
白唯义心思玲珑,利害关系一点就透,他摸了摸唇上的胡髭,看向夜以雅的眼神深邃了三分。
“白家主放心,以雅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白家帮了我的忙,我也定会在杜长史和曾司马二人跟前竭力为白二郎进言!”夜以雅立刻抱拳保证。
虽有一诺值千金之说,但在商人眼里,物质利益一向更靠谱。
“某凭什么相信夜小娘子呢?”白唯义老谋深算地笑问。
夜以雅肉疼地伸出三根手指:“若我不能劝说杜曾两位特使向王太傅举荐白二郎,那今后我与白家的合作里,我愿意主动让出三分利!”
白唯义这才放松姿态,虚情假意道:“夜小娘子聪明伶俐、巧舌如簧,某当然相信你!”
“白家主能应下这事,以雅感激不尽!”夜以雅马上起身作揖。
好说歹说,夜以雅总算把白唯义说通了,至于白连翊,那就得靠他们父子沟通了!
她走出白宅大门,撇嘴无奈地吹着额前飘下的几缕发丝:什么白唯义,干脆改名叫白唯利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