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昌……哦不，王太傅（朝中官职）为什么要派杜长史和曾司马来轻风县？这吹的是哪门子邪风啊？”夜以雅很自然地想到在城外打劫时遇到的两个“长安人士”，心里不由地打了个鼓。
白连翊偏头转向窗外，几不可查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看向白画，指挥他把绢布屏风前的莲花香炉搁到面前的案几上来。
他懒得说话，命令主要靠使眼神和抬下巴，夜以雅嗤之以鼻地白了他一眼，明白他这是光明正大地嫌她臭，所以要用檀香宁神驱味儿。
“今中午我便从县衙得知他们已经抵达，没想到夜小娘子竟然对此毫不知情。”白连翊尽力向她表现出友好的态度，说话时唇角噙着笑意，可这语气还是情不自禁地暴露了一丝轻蔑。
他拎起白釉梨形执壶，亲自在夜以雅面前的小瓷杯里倒满了琥珀色的好酒。
夜以雅不客气地端杯一饮而尽：“废话，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白二郎，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呃……”白连翊噎了噎，俊脸上神色几变，勉强又扯出一抹假笑道，“我听说，杜长史和曾司马来轻风县的目的是督促办学、举荐人才！”
“嗯，所以呢？”夜以雅边嚼边点头，一双筷子肆意游走在各菜盘之间，一点不耽误吃。
“夜小娘子，你想想啊……杜长史和曾司马既然是为人才和办学而来，那他们肯定会待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好几个月吧？”白连翊暗示地注视着她，唇角轻勾。
夜以雅又不蠢，当她听到杜离和曾照已到轻风县时，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他们的花费不会比长安来的两人少，所以……这小小的轻风县如今迎来了四尊烧钱的佛。
本来，夜以雅对此很忧愁，可幸好还有白家呀！而且白连翊主动向她提起此事，态度又转变得如此反常，装模作样的谄媚与平时判若两人，这种硬凑上来的冤大头，不坑白不坑！
“是啊，唉！莫明府肯定会让我陪同林县丞负责接待他们！”夜以雅故意烦恼地叹气道，眼神跟小鹿似的偷偷瞄了白连翊一眼，“这钱必然是算在县衙头上，县衙支出的钱也必然是算在我的头上！”
白连翊玉指捏着酒杯杯颈把玩，眼眸晶亮，难得主动请缨道：“杜曾二人的开支，我们白家愿意出一份力！”
“呵！”夜以雅早料到如此，心如明镜道，“说吧，白二郎有什么条件？”
“夜小娘子，你我都是生意人，做生意哪能做亏本买卖呀？”白连翊不紧不慢地笑道，他的双眼皮尤其清晰，桃花眼角仿似带了勾，“我想让夜小娘子替我在他们面前美言几句，让他们向王太傅推荐我！”
“你算人才吗？”夜以雅不慎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舌头立即好像打了个结，她微微垂眸，避开白连翊瞬间犀利吃人的眼神。
白连翊及时调整好微怒的面部表情，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用尽平生力气，赌进了所有尊严，露出了与夜以雅相识以来最灿烂无匹的笑容：“难道不算吗？我虽然不敢和整个大唐远近闻名的大才子相提并论，可就在这小小的轻风县，我的学识才华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吧？哦不，数一吧！”
脸呢？谁给的勇气？夜以雅牵起一丝假笑，眸里波澜不惊地听着他毫无自知之明的论调。
白连翊继续吹道：“我白家虽为商贾，但也希望年轻子弟能入仕为官，替百姓谋福利，为社稷做贡献，这是让祖上后世蒙荫的功德，也是每一个读书人应有的抱负。”
他不由自主地递给夜以雅“你不懂”的眼神，但在意识到后即刻收回，转而笑道：“夜小娘子一定可以理解我吧！”
“理解！当然理解！”夜以雅大声应和，白日梦谁不会做啊，她有意错开可笑的目光，不解道，“这向杜长史他们推荐你的事，白家主和莫明府不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哪儿有自卖自夸的？”白连翊理所当然地反驳。
夜以雅搁进嘴的筷子不动了，摆出“你接着吹”的洗耳恭听。
白连翊：“况且莫明府人太老实，他嘴笨不会说话！但夜小娘子你是本县的捉钱人，秀外慧中、伶牙俐齿，你我本来之前就不和，所以由你向杜曾二人推荐我，才会显得公平公正！自然也会衬托出你的公私分明嘛！”
夜以雅兴味正浓地打量着白连翊，既想测量一下他脸皮的厚度，又想敲开他的颅顶瞧瞧里面到底是有几分是真糊涂。
“你……认真的？”夜以雅试探道，同时竹筷夹起一颗盐焗花生米放进嘴里。
她的重点是“秀外慧中”那一句是否认真。
“当然！”白连翊不吝点头，眼眸更亮了，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的重点是“公私分明”那一句是认真的。
站在一旁深谙主子脾性的白画快要看不下去了，他哪儿能想到自家主子也有求人办事做小伏低的一天呢？今日这一幕简直是破天荒的难能可贵。
听到回答的夜以雅笑出俩可爱的梨涡，这才开始提出她的正事：“白二郎，你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我不是应允你条件了吗？”白连翊警惕道，身子和脸皮同时绷紧。
他自认为已经很主动了，没想到夜以雅还能登鼻上脸。
这回轮到夜以雅摆出讨好的笑容，用商量的语气道：“你的条件还不够，实不相瞒，除了杜长史和曾司马，我们轻风县还迎来了两位从长安来的人，而且身份极大可能更加尊贵。”
白连翊变脸比翻书还快，即刻恢复面瘫式高冷：“所以呢？”
他将把玩的酒杯往旁边挪了一小下，白画很有眼力劲地连忙执壶倒酒。
“所以，他们在轻风县的开销，还希望二郎也可以略尽绵力！”夜以雅比出一小截大拇指回道。
“我不管！这是夜小娘子你的事！”白连翊拒绝得干脆果断，一点儿面子也不给。
夜以雅：“你们白家又不缺这点钱！”
“那也是我们白家的钱，不能给你随便花呀！你以为你是谁？”白连翊低眸抿了一口酒，现在连丁点余光也不赏给她了。
“白二郎，你不是想要入仕为官吗？好不容易朝廷来了人，你还不赶紧打点一二？”夜以雅握紧了案下的拳头，使眼色笑道，双眸弯作了月牙。
白连翊浅尝了一口酒，完全忽略她的小表情，语气淡漠：“朝中之人来轻风县的目的是向圣人举荐人才吗？我连他们的任务都不清楚，性格也没摸透，怎能随随便便就出钱？万一得不偿失怎么办？”
夜以雅霎时答不上来，毕竟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教训还真不少。
数息后，她索性搁下竹筷，吃饱喝足后起身，咽下了嘴里那口肉才抱拳道：“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我也没必要待在这儿了！告辞！”
生意没谈成不说，还豁出去了面子和酒菜钱，虽说面子值千金，酒菜不值钱，可和讨厌的人喝酒吃菜是需要付出很多的，譬如勇气、自尊，还需要克服心理障碍强颜欢笑……
白连翊狠狠地瞪着她，捏着酒杯的手背青色脉络逐渐清晰。
“二郎，消消气，酒杯坏了会伤手！”白画心急地劝道，并且有意无意地剜了一眼夜以雅。
白连翊看在娇贵美手的份上松了劲儿，但脸色依然臭烘烘。
这时，另一名身着蓝色短打的男子推门而入，男子一进门便低眉顺眼地拱手：“二郎，奴去县衙没找着夜小娘子！”
白连翊：“……”
夜以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