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总是亮得早些,阳光刚一照进庭院的时候,关在笼里的公鸡拉长了调儿的打鸣声远远地传开,而后其他人家的鸡也像是被吵醒了似的此起彼伏地叫嚷了起来。
听到窗外传来的鸡叫声,还带着夜的昏暗的屋子里,大床上熟睡的人有些疲惫地翻了个身,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一般猛然坐起。
他的动作一下子扰到了睡在旁边的女人,抱怨声立刻响起:“曲国富你要死啊,动静这么大,不是还没到上工的时间吗!”
被骂了一声的曲国富,扭头看到她闭着眼睛一脸烦躁的模样,当即也来了气,伸手狠狠推了一下她,怒声道:“睡睡睡,你怕不是要睡死过去,昨个儿小竹睡在了院子里,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担心你去看啊,我又没拦着你!”吴家芬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农家的汉子,大多数都是粗鲁的,一言不合上拳头打起来的都有,这样日常拌嘴更是司空见惯了,毕竟说两句也掉不了肉不是,没得矫情。
曲国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说,因此说罢也不管她,径自下床趿拉上鞋子开了门,留下一句:“你就跟个后娘似的偏心眼儿吧,早晚有一天小竹的心是要凉透的。”
听他开门出去,床上躺着的吴家芬连睁眼都没有的哼了一声,翻个身,嘀咕了一句:“哼,老娘就没打算指望过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宁愿自己只有三个孩子,明阳是她给老曲家三房生下来传宗接代的门柱子,小兰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小荷则是她傲视曲家一众妯娌的法宝,所以,曲小竹那个死丫头,完全就是个多余的,要不是她下不去手,那丫头早就没法儿戳她的眼窝子了!
当年大灾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趁机饿死那倒霉丫头,可那丫头人小小一个,却是个鬼精鬼精又护食的,硬生生活了下来,这让她觉得这丫头就是命硬!
她正迷迷糊糊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却听院子里想起了曲国富焦急地叫喊声:“小竹,小竹,你在哪儿啊?”
他的声音一下子将曲家其他的人也吵醒了,首先出声的便是打开窗户拉着脸的曲老太太:“老三,一大早的,你鬼吼鬼叫的,是咋啦?”
院子里的曲国富一脸惊慌:“娘,小竹不见了!”
“不见了?”曲老太太下意识地朝院子里搭着的吊床上瞄了一眼,确实没见人,但她也不着急,“这一大早的,她能到哪儿去,兴许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曲国富却还是急得不得了:“不是啊娘,我刚屋前屋后地找了一圈儿都没找见,院子门也是开着的,咱家啥东西都没少,所以小竹肯定是走了!”
那吊床昨天搭好的是什么样儿现在依然是什么样儿,曲国富出来看见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等他找遍了屋前屋后,才确信曲小竹是真的一个人走了。
不等曲老太太回应,房门被打开,沉着脸的曲老爷子出来了,他看了一眼着急忙慌的曲国富,道:“慌啥,你赶紧到村长家看看他起来了没,咱们家先在村里找找,要是找不到,你就赶紧的找村长开证明去小竹她们学校看看。”
被老爷子一说,曲国富也镇定下来了,他大手一拍自己的后脑勺:“还是爹脑筋好使,我都忘了没证明小竹压根儿走不远。”
所以,小竹要是不在村里的话,就是能是在学校里了,要去别的地方没出行证明可行不通。
看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曲老爷子却是皱起了眉头:“行了,你快去吧,就怕那丫头半夜里一个人跑出去会出事。”
说罢,他便扬声喊道:“老大,明阳明光,都赶紧起来,帮忙找人!”
曲国富刚出院门,不止是曲老爷子叫到的曲国庆和曲明阳曲明光起来了,几个媳妇儿和孙女儿也都纷纷起来了。
老爷子虽然没叫她们,但是谁也不会没眼色地赖在床上不起来,不,还是有两个的,曲小兰和曲明雨。
老爷子皱眉看过去,孙文雪忙解释道:“爹,明雨他昨个儿夜里热得没睡好,今早就起不来。”
老爷子“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又去看吴家芬,吴家芬忙问站在一边的曲小荷:“小荷,你姐呢,她怎么没起来?”
曲小荷一脸窘迫,呐呐不敢言,难道要叫她说曲小兰是故意不出来的,还幸灾乐祸地咒骂曲小竹,最好是死在外边儿了才好?
“我,我劝了的,”曲小荷硬着头皮顶着大家纷纷望过来的视线,“要不,我再去叫……”
“呵,这可真有意思啊,”刘银花抬着下巴讽笑道,“一家一房的姐妹,这是要当仇人?我说三弟妹啊,这原就是你们一房闹出来的,现在倒要我们这些人……”
“行了!”曲老爷子冷声打断刘银花的话,他是知道大儿媳妇儿就是个浑人的,要是再叫她说下去,指不定一会儿就要和老三媳妇儿吵起来。
刘银花不满地一撇嘴,却到底是没敢继续了。
曲老爷子也不多耽误工夫,利索地吩咐道:“今个儿还要上工,村子也没多大,都赶紧地出去找找小竹到底在村里没,老婆子留家里做早饭,你们找完了就回来吃饭,也不耽误去上工!”
吩咐完,曲老爷子背着手看了一眼依然房门紧闭的曲小兰姐妹的房间,冷冷地丢下一句:“真是惯得不像话!”
吴家芬当即脸色一白,老爷子这话一出,过后肯定没有曲小兰的好果子吃,可是这会儿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跟着刘银花等人一起出门去找人。
那个死丫头,真是生来讨债的!她又一次恨恨地想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阳光就已经烈了起来,曲水村的村口,村长曲长胜正一边用草帽子扇风,一边扭头对坐在牛车上上的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道:“这就到咱们曲水村了,你们先跟着我到家里歇会儿脚,我一会儿通知村干部们一起商量一下你们的事儿。”
这三男一女闻言,都纷纷打起了精神,唯一的女孩子摸了一下自己被晒得通红的脸,不禁出声道:“终于到了,再晒一会儿,我指定得脱一层皮。”
她的长相清秀,说话的时候也是眉眼弯弯,像是在和谁开玩笑一般,十分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然而下一刻,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却被行李隔开好大一块儿的一个身穿崭新工装,胸口还别着一朵小红花的年轻人却是立刻出声指责道:“田玲玲同志,咱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建设农村事业做贡献的,就要不怕苦不怕累,这么点儿太阳就把你打倒了吗?”
被指责的名叫田玲玲的姑娘一抿唇,木着脸:“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应该祈祷让这太阳更猛烈些,或者咱们都应该放弃坐牛车,而是要一步步走到这里来,这样才算是吃苦嘛!”
“噗嗤”一声忍笑的声音传来,对面坐着的两个和他们一般大年纪的青年,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衬衣,其中一个用手肘一拐坐在旁边的,用眼神示意他朝对面看,并比了个口型说道:“又来了!”
那个被碰的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对面,而后极快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仿佛对面发生任何事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似的,这让坐在他旁边的青年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不见,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担忧。
而那个听到嗤笑的青年则是朝对面看去,却没发现笑的人究竟是谁,便不好发作,只转头瞪了一眼那个叫田玲玲的姑娘,冷哼道:“你,不识好人心!”
田玲玲则是再也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儿。
坐在前面赶车的曲长胜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心里也对这即将落户曲水村的四个年轻人的性情有了大致的了解,对于怎么安排他们也有了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