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桥的桥头有好几个瞎子,每个人都留着长胡子,手里拿着一个小旌旗,旗子上面写的字都大同小异。
云芍药看了一眼桥头的几个算命先生,发现坐在白水桥左边的一个算命先生,那一身行头置办得最为唬人。
她从那位算命先生身旁经过,故意扔下了一枚铜钱,装成是不小心掉落的。
那个算命先生不动声色地伸了个懒腰,将脚伸了出去,踩在了那枚铜钱上,随后用脚将那枚铜钱勾了回来,踩在了自己的凳子下。
云芍药看了觉得有些好笑,很显然,这个算命先生是个假瞎子。
“先生,您好,您算卦灵吗?”云芍药笑盈盈地问道。
算命先生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胡子,用指关节敲了敲身旁的旌旗,一本正经地说道:“阴阳五行,十卦九灵,不灵不收钱。”
“这么厉害?”
“那当然,你想听什么,我就能说什么。”
“那你觉得我现在想听什么呢?”云芍药歪了歪脑袋。
“姑娘,你暂时处于困境之中,但是你的命格很特殊,别人想要改变命运,都需要贵人,而你自己就是自己的贵人!”算命先生讳莫如深地说道,“很快,你就能从困境中走出来。”
“果然是我爱听的话。”云芍药点了点头,虽然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把一身行头置办的比较唬人的江湖骗子,可人家能靠这个混口饭吃,想来也是极善于揣摩人心的,这就好办了。
“姑娘,给钱吧。”算命先生伸出了手。
“就这么两句话,就想让我给钱吗?换做我坐在这儿算命,这话我也能说得出!这不就是个套话吗?”云芍药摊了摊手。
“那姑娘还想听什么?”这算命先生的耐性也是极好。
“不如你说点我不想听的?”云芍药来了兴致。
“姑娘以后可以母仪天下。”算命先生掐指一算,一本正经地说道。
云芍药听完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果然是我不爱听的,因为我根本就不会信。”除非天下大乱,她的相公是个乱世英雄,否则她哪有机会母仪天下?
可如今世道太平,皇帝还没到不惑之年,在治理国家上虽说没有大功,但也算中规中矩,这天下乱是乱不起来的。
“唉,可老夫说得是实话啊,”算命先生叹了口气,“这世道可真是荒诞,我说实话的时候,别人从不相信。”
“张瞎子,都承认你自己满口谎言了,你还有什么颜面在这天桥下摆摊呢?”旁边的另一个算命先生说道,“小姑娘,不如你来我这算卦吧,我算的比他灵!”
“陈老四,你跟我一比,那也是半斤八两,”张瞎子不客气地说道,“你忽悠人的时候还少吗?咱们就别乌鸦笑黑猪,看谁比谁黑了。”
“我哪有?”陈老四涨红了脸,“你!你!你可别血口喷人!”
张瞎子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然后又对云芍药说道:“姑娘,你还有啥想算的吗?”
“暂时没有了,”云芍药摇了摇头,“不过,我想要你替我说一些话。”
“给银子吗?”张瞎子很上道。
“当然了!”
“一个时辰一钱银子,童叟无欺。”张瞎子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行!”
“从现在开始计费!”
“您老不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云芍药无奈地笑了一声。
“你这样的客人,毕竟不多。”
“我穿得可不怎么样。”
“老夫掐指一算,发现你有钱,”张瞎子伸手顺了顺胡子,“你也别觉得我是奸商,你一个乡下出来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大事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来摆平?你看看老夫的收费标准,一个时辰一钱银子,这可真不贵!”
“那就这么说定了!”云芍药点了点头,“我可以先给你交一个时辰的定金,但你到时候可别不来!”
“那是自然,”张瞎子接过云芍药递来的一钱银子,塞进了袖子里,“毕竟这样的好买卖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天桥底下的其他两个算命先生,此刻都有些眼红。
云芍药上前一步,低声跟张瞎子说了自己的计划。
张瞎子听完之后,胸有成竹地说道:“你放心,老夫在做这种事上面经验丰富,手到擒来。”
“那就好!那我就等着您过来了!”云芍药微微松了一口气。
告别了张瞎子之后,云芍药回到瓦市街口,发现宋明之已经先回来了,他还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在六聘的时候需要用到的。
宋明之先将云芍药送回了云罗村,这才返回了桃源村。
云芍药回到云罗村之后,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大堂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施完馒头之后,已经先回来了。
老太太今年有六十多岁了,她精神矍铄、慈眉善目,穿着一身朴素而又干净的衣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而此时,所有人都跪在大堂上,憋屈地跟着老太太一起念佛经,还要一边捡佛豆。
捡佛豆是一项十分辛苦的差事,特别搓磨人。大着肚子的云蔷薇倒是还好,膝盖下垫了一个厚厚的蒲团,等于是跪坐在了地上,还不算太让人忍无可忍。
而云崔氏、云芙蕖和云长生三人可就惨了,他们跪在坚硬的水磨石青地板上,疼得冷汗沉沉,显然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了。
云芍药进来的时候,这一大家子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艰难地直起了身子,只觉得长时间的捡佛豆让他们累得腰都快断了。
老太太睁开了眼睛,一看到云芍药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来,芍药丫头,快过来坐,让奶奶看看你最近怎么样了。”
云芍药顺从地走了过去,老太太拉起了她的手摩挲着,上下打量着她,感慨地说道:“胖了一些,比原来好看了。早该这样了,你脾气不应该这么软,让他们这么欺负你,奶奶真是看着都心疼,夜里都不知掉了几回眼泪了!”
说着,老太太红了眼眶。
“奶奶,您别难过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云芍药微微一笑。
“这能叫没事吗?孩子啊,真是让你吃苦了!三房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过了。你放心,我今天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云崔氏一听这话,眼里立刻闪过了一抹阴暗之色。
这死老太婆就知道帮着外人,真恨不得老天爷现在就劈下一道雷来把她劈死,也省得一天到晚净祸害家里人了。
然而她心里恨,面上却是不显。
这老太婆就是个窝里横的,对着外人和颜悦色,容易被牵着鼻子走,在家里人面前倔得像头老牛,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没有谁能劝得动,和她硬着来,只会让她的反应更激烈,甚至会让事态的发展变得更加不可控。
既然反对的话说了也是白说,那她索性就不说了。
老太太看向云崔氏的眼神十分厌恶:“崔氏,听说你今天卖了一亩地?我以前找你们三房要钱去行善积德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三房没地吗?怎么别的村里突然又冒出一亩你的地了?敢情你原来都是在骗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婆婆都敢欺骗你,就不怕我让长生休了你!”
“娘,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云崔氏忍着怒气,做出了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怕她犯起倔来让事情更加不好收场,“瞒下买在别的村的几亩田,只是为了让咱们云家有个退路罢了。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世道别的物什的价格都是涨涨跌跌的,只有田地的价格一直在涨,手里有田,心里才能不慌啊!”
云崔氏的心里也藏着一些戾气,要不是这个死老太婆,整天想着救济苍生,他们家至于总是要把好东西给藏起来吗?
“退路?你既然说田地是你的退路,那当归出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芍药丫头给卖掉呀?你把芍药丫头卖了三十两银子,这一亩上等的水田也卖了三十两银子,水田是死的,芍药丫头可是个大活人呢。难道在你心中,你养了这么多年的大活人,连个死物也比不上吗?”
“娘,我那是无奈之举……”
“你的巧舌如簧唬得了别人可唬不了我!你要是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为什么要等着我去阳明山拜佛的时候,才把芍药丫头给卖掉啊!你分明清楚,你做的乃是十恶不赦的坏事!”老太太气得直喘气,“你这个恶妇,你有把婆婆放在眼里吗?婆婆平日里行善积德,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咱们一家人的平安顺遂,喜乐安康?偏你就眼皮子浅,我早该让云长生休了你!”
这老太太左一句休了、右一句休了,气得云崔氏额头上的青筋直突突。
她忍了又忍,好半天之后才将这满心的怒火给压下来,然后,悄悄地剜了云长生一眼,眼神像刀子一样。
云长生低着头不敢说话。
“接下来你不必再说话了,你要是再说话,我非得被你气死不可!”老太太别开了脸,语气冷硬,“芍药丫头是因为那三十两银子才差点没命的,你今天卖掉那一亩上等水田,不是得了三十两银子吗?你把那银子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