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宣之起了床,才刚将米粥熬上,就见宋墨之走进了厨房,坐到了灶台的位置,替他烧起了火。
“二哥,放着我来吧。”宋宣之连忙说道。
“无妨,”他虽然眼盲,却还是能感觉到温度的,替他掌火熬粥不成问题,“小四,你去一趟爷爷家吧。”
“现在吗?”宋宣之踯躅不安,“可是,爷爷奶奶向来就不喜欢看到我们三房的人,如今又正是吃早饭的时候,我这么一过去,会不会坏了他们吃饭的心情?”
“小四,你向来乖巧,爷爷定然不会怪你。我今日要你把爷爷请来,乃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和爷爷商量。”宋墨之的神色有些郑重。
“什么事情啊?”宋宣之一脸不解之色,爷爷并不喜欢瞎了眼睛的二哥,他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呢?
宋墨之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暗想,昨天和前天,云芍药拿了不少银钱给宋家三房,这必然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其他人碍于面子,自然不会在她还没嫁进宋家之前,就急吼吼地上门要债,但宋金菊可就不一定了。
再加上大姑父如今在镇上犯了事,正是需要赔钱的时候,宋墨之敢肯定宋金菊今日一定会上门来闹。
想来,整个桃源村也能治得住她的人,也就只有宋老爷子。
“你先去吧。”宋墨之不欲多言。
“好,”宋宣之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过去。”
宋宣之跑出去之后,宋墨之默默地往灶台里面塞着木柴,一双眸子如水雾般朦胧,一眼难以望穿。
他刚放下了这件事,又想起了这几日似乎有些变样的宋明之,心里不由得沉甸甸的。
宋明之的细微变化,瞒得住别人,可却瞒不住他这个心细如尘的瞎子。
唉,这个家,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半炷香的时辰后,外面响起了推门的声音。
宋金菊不客气地走了进来,一手插着肥胖的腰,扭着屁股走到了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尖着嗓子说道:“哟,你们就吃这个呀?不是有钱了吗?怎么不包一屉肉包子蒸着吃?也好给我这贫穷大姑解解馋嘛。不过呢,我也正好没吃早饭,给我舀一盆粥,我带回去吃。”
说着宋金菊就轻车熟路地拉开了碗柜,从碗柜里面拿出了一个大海碗,伸手掀开了锅盖,麻利地往海碗里面舀粥,活像是投胎的饿死鬼。
一直到那碗粥快溢出来了,宋金菊才停了手,从盐罐子里抓了一把盐撒上,然后又用抹布包着碗,端到桌上,一边伸手扇着风,一边吸溜了起来。
一碗粥下肚之后,宋金菊差点将碗也舔了个干净,然后,她将沾着粥皮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大步流星地走到宋明之的屋里,将宋明之正在抄的书本抽出来放到一边,居高临下地问道:“钱呢?该还钱了吧?”
“不知大姑从哪里得知我最近赚了钱?”宋明之抬起头来,那态度从容不迫,全然不被她气势所压。
一时间,倒是宋金菊的气场有些被他压住。
她又想到了昨日与他相处的情形,昨天在这小子面前,她也有些不敢说话,像是大猫碰到了老虎一样。
这小子这两天怎么变得跟往日有些不同了?宋金菊在心中嘀咕道。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她还没有忘了正事。
“那云芍药不是给过你钱吗?你快把钱给我,否则就别怪我闹得咱们两家都不好看!”宋金菊强压着心底的忌惮,不客气地说道。
“大姑你这话真是可笑,我与云姑娘非亲非故,她为何要给我钱?”
“村里谁人不知道?你还想蒙我!”宋金菊有些生气了。
“给我钱与把钱放在我这里是两回事,”宋明之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又将书拿了回来,继续誊抄,“若是大姑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明之事忙,恕不远送。”
重生一世,他自然知道家里这群亲戚都是些什么德性,所以也无意与他们多做来往,这关系淡了便淡了。
可宋金菊却不肯善罢甘休,她拉开一条凳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硬着头皮说道:“把钱放你这儿怎么了?她迟早会是咱老宋家的人,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拿她挣来的钱还给我吧!高利贷的利息我是不敢奢望了,你就别说我这个做大姑的不照顾你们,就按高利贷的利息除以四给我算钱吧!”
高利贷的利息除以四也算照顾?若非宋明之历经一世,性子早就被磨砺得沉稳了,此刻说不定会被气笑。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呢,又有一人说道:“没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欠你二伯家的钱也该还了!”
来人正是他的二伯娘江姗姗。
江姗姗年约四旬,穿着一身杏色绣白蔷薇的立领对襟,下面搭着藕色的丝绸裙,不像是一个乡下妇人,倒像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夫人。
此时,江姗姗在门外站着,眼里尽是嫌弃和疏离之色,就好像进了这宋家三房的门,就会脏了她的鞋一样。
仗着她丈夫是老宋家唯一的读书人呢,所以她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时候,宋墨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温声向宋金菊和江姗姗说道:“大姑,二伯娘,初春清冷,不如都进来坐着慢慢说吧。”
只要她们进了屋,再将她们拖到宋老爷子过来,她们就只有挨收拾的份。
毕竟,宋老爷子这个人很爱面子,哪能容忍她们用一个未过门的小媳妇的钱?
这成何体统!
江姗姗皱了皱眉,害怕进了他们家沾染了穷酸气,影响了她丈夫的科举路途,就拿着手帕掩着鼻子说道:“不用了,我拿了钱就走。”
宋金菊有些想要巴结她这个二弟妹,立刻跟着说道:“我也是,我拿了钱就走!”
正当宋明之打算送客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道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都闹够了没有?成何体统!”
“爹,你以为我愿意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女婿在镇上犯了事儿,现在急需要钱摆平!要是拿不到钱,你这不是在逼咱们这个小家去死吗?再说了,我要的钱又不多,不过是五两银子而已!”
五两银子可不算少了,在整个小山村里,除了大地主吴家以外,哪家能够随随便便拿出五两银子呢?
宋家三房现在欠着巨债,且不说宋明之没有打算用云芍药的钱,就算是将她拿过来的钱全部交出,也远远不够五两银子!
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宋金菊的行为,无疑是在逼宋家三房去死!
“你可是他们这几个小子的大姑,你怎么能做得出这么狠心的事?”宋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这件事情我绝不同意!更何况,就算三房手里有钱,那也是那个未过门的小姑娘的钱,你把这钱拿了,你让外人怎么看?”
宋老爷子一想到这里,握紧了手里的拐杖,老脸都给臊红了。
江姗姗见宋老爷子的态度那么坚决,眼珠子转了转,以退为进地说道:“爹,那就算了吧。我原本想着大堂哥给先生送上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先生很是高兴,就打算让我家千钟也给先生送上一套。千钟命苦啊,明明比大堂哥用功,可大家就是说大堂哥学问更好,这不是眼瞎了吗?别人的胡言乱语就已经够让千钟委屈了,在节礼上我就打算用心一点,起码不能让先生厚此薄彼。”
“你说得没错。”宋老爷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宋老爷子还有个大哥,在镇上开杂货铺,总觉得自己住在镇上高弟弟一等,逢年过节从不来走动,这让宋老爷子气了很多年。
他的儿子和宋千钟在镇上的同一个学堂念书,平时学问做得比宋千钟好多了,甚至宋老爷子去镇上给先生送节礼的时候,先生还当着他的面说过一两句,这就让宋老爷子的心里越发不好受了。
“爹,依我看,为了给先生送上好一些的节礼,不如就卖一亩田吧?”江姗姗又来了扎心一刀。
田地可是乡下人的命根子,卖田对于乡下人而言,那比死了还让人难受。
宋老爷子的眼皮跳了一下,果断不愿意卖田,他一想到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也就五两银子,立刻就改变了主意,拍板道:“那就这样吧,明之,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你给你二伯母送五两银子过去。你也别说爷爷苛待你,你二伯马上要去考试了,等他这回考上功名,你不就能跟着沾光了吗?”
至于眼下会不会把宋明之逼死,那就是他宋明之的事情了,反正宋明之又不是他们老宋家的血脉。
让他长大成年,就算是老宋家仁至义尽了。
再说了,虽然这么做有些丢人,但是等宋千钟考上功名之后,谁还会记得这种事呢?
“爹,你可不能偏心眼,我和你女婿这个小家是不是也该救一救了?”宋金菊连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