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洛昼说。
今晚的洛昼非常沉默,全程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呢?时语偷偷地斜眼看他,身旁的少年正一丝不苟地用灌木枝探路,在流泻的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隽柔和,堪称完美的轮廓。
怪不得会迷得玉子神魂颠倒。
“这是什么?”身旁的苓子忽然发出一声怪异的惊呼。
时语猛地抬起头来,发现萤火虫聚集的前方,竟然垂下一条条散发着绿光的藤蔓。与其说是藤蔓,不如说只是形状切合,实际上时语在这短暂的几秒间搜刮了脑海里关于藤蔓的所有种类,都没找到和眼前植物符合的种类。
从参天的古树上,缓慢垂下来的藤蔓非常柔软,随着晚风左右摇摆浮动。藤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袍子,但不近看是无法发现的。
这些是依靠袍子繁殖的藤蔓吗?为什么会有如此绚丽的景象,每一条藤蔓都散发着微弱却如光沙般的绿光。萤火虫停留在藤蔓上,然后钻进袍子里,每一颗萤火虫钻进去,都像为藤蔓注入新生的力量,那绿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时语站定,一时间竟然被眼前这光怪陆离的景象给看呆。
洛昼蹙着眉看了看,说:“这里不正常。你们先在这里呆着,我等会就回来,我去前面看看。”说着,他身影一闪,就消失在黑夜里。
这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
苓子看着时语,时语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在观察周围,警惕任何未知的危险来临。
“时语。”苓子忽然开口。
“怎么了?”时语回她:“有事就说。”
“我……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苓子靠近她,小心翼翼道:“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我总觉得,不说的话可能会出事。”
秘密两个字确实很有杀伤力,成功勾起了时语的注意。
“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上洛昼了?”苓子问。
怎么一个两个都问她这个问题?
玉子问,苓子也问,陈泷也在暗戳戳地问。
“没有。”她回。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说真心话吧。”苓子说,“今晚,你是不是梦到他了?你一直在梦里叫他的名字……”
你一直在梦里叫他的名字。
时语微微发怔。
梦里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洛昼吗?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他?”苓子步步紧逼。
时语缓慢地回过头,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对洛昼确实有好感。”
是好感,不是喜欢,也不是爱。
她很克制自己的感情,不会让自己为爱情沉沦。
苓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面对时语迷惑的眼神,她叹道:“其实我和洛昼,是最开始合作的队友。因为我,洛昼才接触到玉子,进而接触到陈泷和易老师他们。”
时语微微一愣,她以为是如陈泷所说,一开始应该是洛昼和玉子先结识,难道一开始是和苓子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话呢?
“我想和你说的是,不要对这个人动感情。”苓子说,“我到现在都没看透他,也不知道他每一步行动是什么,除了要和我合作,否则他不会向我透露任何他的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语打断她。
“我想说的是……”
苓子的目光移到她身后,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很轻:“昨天夜里洛昼是先救的我,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当时他想和我合作,他觉得你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置他于死地。所以……”
“他想借我的手,除掉你。”
如同晴天霹雳般,时语整个人都愣了几秒。
或许是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以至于她没听到那细微绽开的声音。
“时语!”面前的苓子忽然捂嘴,惊得后退:“后面,后面……”
她浑身一僵,一股寒意攀爬上后背。时语下意识先摸出武器,旋即回过头去看,但就在她回头的瞬间,数米高的蟒蛇转瞬将她纤弱的身肢缠绕其中,随后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卷了起来。
巨大的压迫力将她浑身的骨头挤压得咯吱作响,再也拿不动武器,浑身也没办法用任何力量。
脑袋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头晕目眩之际,身体的痛苦仿佛被减轻了,这是临死前身体的保护机制吗?
时语费力地睁开眼,看向苓子:“救我……”
苓子的表情慢慢恢复正常。
她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要她掏出枪支扫射,都有可能吸引蟒蛇的注意力从而放弃时语。但是她的一双眼睛里只有平淡到极点的色彩,里面不再是平日里的羞耻,害羞,以及害怕。
什么都没有。
这种平静是下了某种决心的平静。
她看着时语,忽然后退几步,以手捂嘴:“啊啊!时语!你怎么了!洛昼,洛昼!”
一边说着,她一边快速后退,很快,飞奔着朝洛昼的方向跑去。
“苓子……”
时语不可置信地看着苓子的背影。
这是同一个人吗?
就算她一直都没拿苓子当成交心伙伴,但是在生死面前,人性会暴露得如此明显吗?
也是啊,洛昼说了,要除掉自己……
自己不是也发现了,他们两个早就认识,暗中也是队友吗?
为什么她这么蠢,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了这么多致命的错误。
现状不容她再思考。
蟒蛇将她越卷越紧,时语认命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周遭的空气忽然化为一阵风,很快,脸庞就感觉到了被树枝划破的微弱痛感。
时语来不及睁开眼,泥土和落叶就掩住了她的口鼻,无数的残枝刮在她细嫩的脸上,头顶是参天古树,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满天的星辰和月亮。
她被蟒蛇拖走了。
这或许值得庆幸,因为这是一条不饿的蟒蛇。
蟒蛇并不会轻易吞噬人类,而且吃饱喝足的蟒蛇,会长达数月不需要进食。如果它此时此刻对自己不感兴趣,那么可以保证接下来它也不会吃掉自己。
可是,它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真的不想死啊……
时语再次闭上眼睛,她不想死。
蟒蛇游动飞快,一个树桩猛地撞击到她的头部,这一瞬间,黑暗如潮水灌入脑海里。
-
洛昼站在一片绿光中。
周遭的藤蔓不断地随风摇摆,不时有萤火虫从藤蔓的袍子内游荡出来。他蹙着眉看着眼前的景象。
身后传来苓子的呼喊。
苓子气喘吁吁地跑到洛昼的身边,惊慌失措道:“洛昼!时语、时语出事了!”
她一边情绪波动,胸口不断地起伏,一边喘着气,看样子真的跑了很久,花费了很多体力。
少年的呼吸忽然一滞,但很快,他稳下自己的心神,定眼看她。
“时语怎么了?”
“你走了后,我们两个在原地等你,可是却没想到附近会有那样恐怖的东西!我……”苓子说得断断续续,哭了起来。
“说重点。”
苓子将当时发生的情况都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越听到后面,洛昼的一双俊眉就蹙得更紧,到最后,他抿紧了唇,起身就要往里走。
但是——
一双纤细的手,适时拉住了他。
洛昼垂眸,看向这双手的主人。苓子的眼睛红红的,表情却慢慢收了起来,恢复一种奇怪的冷静:“你要过去吗?”
“……”他陷入了沉默。
苓子低着头,扯出一个笑:“洛昼,如果你现在丢下我,我也遇害了,怎么办呢?我现在可是一个人。”
洛昼停了下来,少年好看的眉眼里翻滚起看不清的情绪波澜,那双又黑又润的眼眸里,迸发出一股莫测的冷意。
他沉默地垂眼看她,过了一会,才说:“你刚刚有出手救她吗?”
苓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你觉得呢?”
两个人静静地对持。
洛昼正视看她的眼睛:“苓子,你在这里等,很快易老师他们会过来。”
“所以你决定要抛下我?”
苓子歪了一下脑袋,笑了:“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时语如果在这个时候死了,该怎么交代?”
“她给大家下药,独自私闯森林。”苓子淡淡地说,“只要我们都不说,没有人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这种沉默很致命,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让时语失去生的希望。她若是遭遇了这种险境,他不用多加思索,就能判断出她肯定会死。
每一件事他都能快速果断做出最优解的选择,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陷入煎熬般的犹豫。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煎熬了。
“洛昼,告诉我你的决定。”苓子看着他,说,“你想留下来,还是离开?”
白亮透澈的月光,洒在少年清冷俊俏的脸庞上,洛昼微微垂眼,脸上所有的表情和情绪,最终逐渐陷入阴翳中,再也叫人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端倪。
-
时语睁开眼,头痛欲裂。头顶是明晃晃的月亮……
等等,月亮?
她记得,她躺在地上被拖着走的时候,是看不到月亮的。这里不知道是在哪里,但是树木都出奇地高,这些古树似乎生长了数百年一样,将头顶的天空遮得几乎没有缝隙。
但是现在她躺的地方,居然拥有非常开阔的视角,头顶是明晃晃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圆,像触手可及一样就在眼前。
月亮周围是无数如乱棋般的繁星,群星熠熠,浩瀚无垠。
这是哪儿呢?
时语费力地扭过头,仔细打量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嚷着疼痛,估计因为身体被巨大压迫力造成应激性骨折,至少她的双腿和手臂,现在都没力气抬起来。就算是只是扭过头,也能感受得到颈椎处传来巨大的痛楚。
但是她的背部依旧被硌得慌。
这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她的背包还在。
周围杂草丛生,不仅是杂草,还有许多奇诡的、亮晶晶的破损亮片,这些破损的亮片让她联想到了古玩店,但是这里似乎只是随意丢在那里。她的目光一寸一寸打量,最终,锁定不远处的三只庞大的、布满虎斑的鸟蛋。
鸟蛋……
时语后背一凉,心就开始下沉。
联想到自己现在距离天空的位置,以及这杂草丛生、巨大如圆盘般的巢穴……
她难道,现在躺在古树上的一个鸟巢里吗?
时语最后的记忆里,自己是被蟒蛇给拖走了。这段期间估计发生了一些事,蟒蛇遇到了自己的天敌——虽然她真的无法想象,那样巨大的蟒蛇,也能有天敌。
总之,蟒蛇丢下了她。
这是动物界不成文的规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丢下自己的食物。有鸟类夜间捕食,蛇确实也是部分巨型鸟类的食物链一环。
能让巨蟒丢下她……
那得是什么样的鸟?
时语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的鸟巢出奇地大,大得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背脊发寒,为什么这里的生物都超出自己的认知范围?
很快,她想起在课堂里所学的知识。
在孤儿院里,生物学是很重要的学科。老师会一遍遍让他们辨认动物,对每一只动物的习性掌握到熟练的程度,很多辩证题里,都与动物有关。
而生态园的四楼,里面圈养的也是动物。
可是老师们从没说过,这座森林里有什么。
她一直以为,生物学只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农产社会,所以才成为必修课。但是当和生命的安危息息相关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老师们一直给他们传达一种信息……
如何赖以生存的信息。
时语缓缓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救援。现在她不能做任何事,只要安静等待救援就好了。易老师说过,只要大家原地呆超过二十分钟,他们就会赶来救援。
她背包里还有绳索,现在只要恢复好体力,就可以把绳索扔下去,然后再离开。虽然身体动一下就很痛,但不代表完全不能动。
想到苓子转身离开的身影,时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到现在系统也没公布她死亡的讯息,那么她是不是很慌?
时语冷静地打开了SGNL,打开积分商城,给自己购买了一支吗啡剂。吗啡剂用多了容易上瘾,但这是强效的止疼药,可以让她短暂忽视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应对任何突发的情况。
毕竟她不喜欢坐以待毙的感觉。
一个细小的铁爪攀上鸟巢的边缘,很快,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出现在半空中。他攀爬速度很快,很快,就站在鸟巢的边缘上。
时语经历过危险过,感官比任何时候都灵敏,她迅速地回过头,和在半空里的那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
“你是谁?”
时语费劲地立起身体,下意识伸手摸向背包。
吗啡剂的药效起作用了,她听到自己骨头咔嚓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先前的疼痛感。
“你还没死?”
对方用了变声器,让她无法分辨他的身份,是男的还是女的。对方还是青少年的体形,加上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衣,无法从身形轮廓辨认性别。
但是从这一句话,她就知道一件事。
这个人要她死。
出现在这座森林里,能比任何人都快速找到她,这个人会是谁?
以往一桩桩的事件串联在一起,得到一条让她心惊的信息,
“是你害死了凯莉!”
是的,只有他才能做得到。只有不是这座岛上的人,才会进入这座森林。而他如果能找到自己,那么证明一件事,很有可能易老师的无线信号被他捕捉了。
一个在孤儿院进出自如,一个提前知道四楼实验室秘密,一个能赶在封锁生态园之前离开,让生态园停电的人……
只有这个人,才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他才有这个能力捕捉易老师的无线信号,才能获取她的定位讯息。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这几个选手,按理说是不会有外人插手才对,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们的情况。
但是显然,现在有一个人是完全掌控的。
就如同洛昼所说,他迟早会自己出现。
现在出现了,就代表他不会空手而归。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肯站在这里,那就代表他的时间有很多,去做想做的事。
例如,杀死她。
推理到这里,时语已经冷汗直冒。
如果是如此,为什么来的人是他?
难道,莫非……
“你很聪明。”黑衣人机械地开口,“但是可惜,没什么用。”
“你还把我的定位器信号屏蔽了?”
时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发问。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说。
果然如此……
所以,她不可能有救援。
这个信息冒上心头,几乎叫她绝望。
这座森林如易老师所说的话,那么就是完全没有方向可言。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地,又有谁能找得到她?
不会有任何人救她。
这个念头碾压了所有的希望。
刚刚获得新生,就这么快要死了吗?
黑衣人不再和她周旋,他一跃踏进鸟巢里,随后掏出一把抢对着她:“一切都结束了,时语。”
时语猛地睁大眼睛。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大腿,剧痛一阵阵传来,告诉她这不是幻觉。她不是在梦里,她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时语一边缓慢后退,一边问。
两个人相隔很远,显然,黑衣人并不想靠近她。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是她比任何时候都想知道自己的死因。她就算是死,也不要莫名其妙地死。
“不为什么。”黑衣人说:“你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是吗。”
时语笑了笑。
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不会死在任何人手里,”她微仰起头,发丝在晚风里被吹得四处飘散,一双眼眸里的色彩逐渐清明,她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我不会。”
话音刚落,时语已经背靠在另一边的鸟巢边缘,她快速地翻身,一跃跳过边缘。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黑衣人不假思索地开枪。
旋即,他听到对方发出闷哼的声音。
时语的动作很快,她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快速地翻身、越过边缘,在鸟巢边缘上义无反顾地往底下万丈深渊般的黑暗下滚,她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就一跃而下。
这一系列动作也不过是几秒间发生。
但还是被打中了,子弹擦着她的小腿而过,疼痛让她禁不住叫出声。
可这是最后生还的机会。
在坠落的瞬间,她迅速伸出手抓住后面飘起来的背包,将里面的绳索拿了出来。这是具有固定导向的绳索,顶端具有吸附任何物品的铁爪,可以牢牢固定住。
她只要将绳索扔出去扣住古树,就可以免去下坠的速度。
当然,这并不能让她完全逃脱危险。
黑衣人能爬上来,那么证明他是有工具下来的。她的身体已经达到负荷状态,完全支撑不了多久。
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会放弃。
时语将绳索快速抛出去,绳索顶端果然固定住了古树的某个树枝分岔边缘,她竭尽全力调整身体的姿势,整具身体都在快速下坠。
这株古树的高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底下是沉重如浓雾般的黑暗,几乎看不到有任何实体。
时语闭上眼睛,希望绳索的高度可以让她到达地面,至少也要距离地面有一段可以摔下去不致死的距离。
失重的身体在下坠、沿途被古树衍生出来的树枝不断刮伤,耳畔传来奇异的声音,旋即,身体上的痛觉忽然逐渐消失了,进而是另一种力量,把整具身体要撕裂开来的力量,脑袋也传来不间歇的钝痛,仿佛有一个钟鸣就在耳畔,不断敲击着自己的脑髓。
“时语……”
“时语!”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虚空处传来的声音。
是谁在叫她呢?
时语费力地想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