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如云蓉所料。
水灾过后的第三天,青州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重大瘟疫。
所过之处无不哀嚎遍地。
青州府尹先是给朝廷上了折子,随后又赶紧召集了青州城内的所有大夫,商讨此次的对症之法。
商讨之地在府衙的后宅,云蓉到的时候,屋里己经站了好些人,有的她认识,有的不认识。
云蓉的神医之名在青州广为流传,许多年纪较大的大夫看到她,也都会客客气气的打个招呼。
但也不乏有人觉得她毫无真材实料,只会故弄玄虚的。
比如面前的这位齐大夫。
云蓉在成名之前,这齐大夫的大名在青州可谓如雷贯耳。
每日找他看病之人,可以从城东排到城西。
但自从云蓉成名之后,再去找齐大夫看病的人,便少了许多,是以,每每见了云蓉他便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仿佛多看她一眼,便是对医术的一种玷污。
云蓉倒也不在意,毕竟是她抢了别人的生意在前。
人家若再是笑脸相对,她倒是得好好思考思考了。
像齐大夫这样的,她反而不用怎么担心。
因为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齐大夫。”她这般想着,便主动与齐大夫打了个招呼。
齐大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扶柳撇了撇嘴,瞪了齐大夫一眼,道:“小姐,我们走,别跟这种没礼貌的人说话。”
齐大夫闻言,转过头看着云蓉道:“你说谁没礼貌?”
云蓉见他盯着自己看,想来是觉得扶柳说这话是受了她的指使。
笑了笑,还没说话,便听扶柳不以为意的接道:“谁接话说的就是谁咯。”
“你……”齐大夫看着他,脸色臭臭的,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实再不好与一个小丫鬟计较,遂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离开了云蓉的视线。
扶柳见他走了,朝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道:“小姐,也就您脾气好。”
云蓉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多时,便有随侍喝道:“府尹大人到。”
云蓉抬头,便见一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笑着走了进来。
比起之前的宁大人,这位新到的府尹看上去倒是温和许多。
他边走边朝着他们这些大夫拱了拱手,笑道:“让各位久等了。”
云蓉与一众大夫还礼:“不敢,不敢。”
府尹忙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后,府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道:“青州大水引发瘟疫横行,城内百姓己病倒大片,想必大家都清楚,今日邹某召集各位杏林名士,便是想问问各位可有医治之术?”
他话说完,底下的各位大夫便开始窃窃私语。
云蓉皱眉细听,大概理出了个头续。
不多时,有个年纪看起来不怎么大的大夫站了出来,朝着邹府尹拱手道:“大人,此次瘟疫来的太急,我等还得细细观察过后才能得出结论。”
邹府尹一听这话,皱了皱眉,有些急的问道:“那需要多久?你们也知,事关青州城内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万万马虎不得的。”
大夫答:“大人不必心急,我等只需找一名己病的百姓,探过脉,便能得出结论。”
邹府尹松了口气,挥了挥手。
很快,便有衙差抬着一名病人走了上来。
看穿着,应该也是染了病的衙差。
“各位请。”邹府尹抬了抬手。
大夫们也不说话,各自走上前,围在病患身边观察。
云蓉却趁着这个时候,领着两个丫鬟独自出了府衙的大门。
若说探病,那自是走到病人堆里,最为快速。
这次瘟疫来的急,首发症状也各有不同。
有些畏寒怕冷,有些腹泻不止,有些温度奇高,有些先寒后热。
但唯一相同的是,这些人都有舌红苔黄之像。
云蓉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只觉触手发烫。
她收回手,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想。
但正如邹府尹所述,事关性命,必得慎重。
想到这里,云蓉决定,多观察几人,再下定论。
而此时,府衙后宅之内,却己经吵开了。
被抬过去的那个病患,经过一番论证,最后声望最高的齐大夫站了出来:“大人,经过我等商讨,我们都觉得此次横行的病症应是痢疾之症。”
邹府尹闻言,忙问道:“那可有解决之法?”
齐大夫点了点头,道:“痢疾之症俗称拉肚子,只是这病来势极为凶猛,并伴有发热腹痛等症,看起来极为严重,实际上治起来并不困难,只要用白芍15克、当归9克、黄芩12克、地榆15……熬成药汤服下便可。”
他说了一大串的药名,邹府尹听的头都晕了。
但听到他说到治起来并不困难,便不由的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问道:“那这病多久能好?”
齐大夫想了想道:“一剂分两次服,三日可痊愈。”
他说的笃定,邹府尹也就没什么担心的,想了想便传了人过来:“来人。”
“大人。”有衙差进来。
“按齐大夫的方子吩咐下去,熬给城内的那些病……”
“大人且慢。”
邹府尹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女声打断来。
众人转头,朝后看去,就见云蓉施施然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齐大夫冷哼一声,道:“探病之时不见人,领功之时倒冒出来了,也不晓得到底懂不懂岐黄之术。”
云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朝着邹府尹福了福身道:“大人,城内病患所得并非痢疾,而是疟疾。”
“什么?”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周围的大夫你一言我一句的,屋里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邹府尹正想问个清楚,边上的齐大夫便开了口:“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云蓉也不恼,朝着边上走了几步,在刚才被抬过来的那个病患跟前站定,然后淡淡道:“各位,你们认为是痢疾,是否因为他腹痛,发热,且便中有脓血?”
之前云蓉站出来说不是痢疾之时,己经下了定论的一众大夫,便有些脸色不太好。
以为她只是空有神医之名,实际上草包一个。
而此时,她轻而易举的指出他们断定为痢疾的症状,有些大夫便不由的思考了起来。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一直看云蓉不顺眼的齐大夫。
他冷冷的看了云蓉一眼,问道:“那又如何?”
对于他的态度,云蓉并不恼,反正迟早都是他被被打脸,那她现在又何必与他逞些口舌之争?
“大人,我刚去了趟府衙外,看了几个病患,发现他们虽然有这些症状,但却不尽相同。”
“云大夫此话怎讲?”
云蓉虽然被誉为神医,但邹府尹当着这么多大夫的面,也不好称她为神医,是以,便只唤了云大夫。
云蓉将观察到的症状说了一遍,随后又道:“他们虽然症状不尽相同,但却有一点却出奇的一致。”
“那是什么?”
邹府尹赶紧问道。
“是舌苔。”
“舌苔?”
邹府尹并不是大夫,对于岐黄之术他可谓是一窍不通,听到云蓉的话,便只会接着往下问。
云蓉笑了笑,道:“我在外面看过他们的舌苔,无一例外,他们舌红苔黄,这是明显的疟疾之症,且病患内虽有高热之症,但我问过,他们却是先热后冷,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痢疾并不传染,所以,即便是偶有几人患了,也不会弄的满城皆是。”
她说完,朝着齐大夫礼貌的笑了笑。
可齐大夫却变了脸色。
他黑脸看着云蓉,将她的笑认作挑衅,觉得云蓉这是在向他下战书。
随后冷哼一声,道:“黄口小儿,你休要胡言,这分明就是痢疾之症。”
云蓉皱眉,有些不解。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齐大夫竟然为了面子,要置城内数万百姓性命于不顾吗?
齐大夫却是不管她在想什么,朝着旁边躺着的那名病患走了过去,伸手掰开他的嘴巴,指着他的舌头问道:“你再瞧瞧,他可有你所说的舌红苔黄之症?”
云蓉一愣,朝着齐大夫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这人舌苔并无异常。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不可能!”
齐大夫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可能?分明就是你这个黄口小儿,明明不懂岐黄之术,却为了些虚名置城内数万百姓性命不管。”
云蓉皱着眉,却没有慌,她只是定定的看着邹府尹道:“大人,你信我。”
然而,邹府尹并不是楼明疏。
他看了眼云蓉,有些为难的道:“云大夫,抱歉了。”
随后他将手中的药方,递到了那名衙差手中,道:“去安排吧。”
衙差拱手,转身离去。
还没走两步,便被云蓉拉住,她一脸焦急的看着邹府尹道:“大人,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们得的真的是疟疾,你若是按痢疾的治法,是会死人的。”
邹府尹闻言,有些犹豫。
齐大夫却拱了拱手道:“大人,莫要听她胡言,为了一个神医的名头,不惜罔顾数万人性命,这样的人,不配称为医者。”
邹府尹虽然为难,但在听了齐大夫的话之后,还是朝着衙差摆了摆手。
云蓉看着事已成定局,默默的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出了府衙大门。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自以为是的人都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