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丛在后花园里突然那么问张清胭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当有朝一日,这个猜想很有可能会成为事实。
皇帝十分宠爱萧丛这个郡王,其纵容甚至远胜于太子,这是事实,因为萧丛的父母曾为了救驾而死,不论如何也该看在这恩情的面上多加厚待。
但这样的厚待一旦过多,也是十分致命的。
他的身份并非多亲,却得到诸多眷顾,萧丛也是个生性谨慎的,实在难以想象哪个父亲会放下两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子嗣,越过来照顾亡妹之子?
萧丛查了许多书籍,得出的结论都是过于得到眷顾的皇亲国戚,很大可能都是要将其捧杀,高高举起重重摔下,只会让其更加彻底地被毁灭。
当然,这只是大多数情况下,萧丛选择谨慎的同时,心底何尝不是抱有一丝丝的侥幸,或许他会是少数的那部分呢?
事实总是残酷地撕扯开幻想的美好,直到他偶然在宫中听到那段对话时,心底不住地往外冒着寒气。
他进宫面见皇帝,却得到皇帝不在勤政殿的消息,婉拒了宫人让其在殿内等候的示好,萧丛到不远处的御花园散散心。
皇帝不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他却在勤政殿内等候,就是再如何优容于他,想来也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有人将手伸到他哪里去。不过虽说去了御花园,毕竟是后宫之中,萧丛也怕会遇上一些个妃子到其中游玩,为了避嫌,他只在外围逛着,一边想着事情。
然后他就听到了皇帝对太子的谆谆嘱咐。
太子替萧丛说着好话,皇帝却反驳了他的话,让他务必要小心敬王,不要让他夺走了本该属于太子的皇位,太子话里分明是敷衍,只说知舟表弟必不可能如此,但会小心警惕着就是,皇帝见劝不进去,也只是长叹一口气,最后嘱托让他必不能松懈,太子恭敬地应下,这段对话才告一段落。
萧丛当真是觉得那日刺骨的寒风似要将他冻成冰一般,却仍要僵着身子走到御花园入口处闲晃,做出怕进去装着宫中女眷模样地偶遇皇帝与太子,毕竟为了不让勤政殿的宫人生疑,他是说了要往御花园来的,于是有事与萧丛商谈的皇帝“冷淡”地命人送走了太子,领着萧丛又进了御书房。
现在想想,萧丛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硬撑着强颜欢笑,支撑着他从皇宫回到敬王府。
好在皇帝如今是断不敢动他的,他还需要自己给太子提供强有力的助力,镇国公与其说是承了太子的情,不如说是承他的情,镇国公手里还有大量的兵马可调动,他们必然不会想看着本该指向可能篡位之人的长矛指向自己。
“你该是知道我的立场的。”白景睿白了他一眼。
萧丛很是疲乏地点了点头:“嗯,所以本王可以与你说。”
白府确实是保皇党,白景睿为了耳根子清净,对外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萧丛与白景睿的缘分远在皇帝下暗旨之前就结识了,知道白景睿不是那个为了他人死而后已的性子,只要不会有强权动摇到他们的安稳生活,谁来坐这个皇位他是毫不在意的,相当于是中立党,甚至比那些正在观望站哪一队的中立党还要干脆,就是谁的队都不站。
萧丛最近这些日子风头有些盛,也难怪皇帝怕他生了异心,甚至就差拉着太子语重心长地促膝长谈了。
因为皇帝自幼待他优容,他与太子更是自小相熟,因此太子对他十分放心,但他意识到太子对他的放心是因为他离皇权中心还很远,若是他逐步获得了掌控天下的皇权,萧丛没有把握太子还能这般平心静气地对他这样放心。
于是萧丛做了一个打算,或许对未来多少有些影响,所以他也想让在他未来计划之中的张清胭提前知道这件事,至少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才会又这般不合礼数地凑到她身边去。
“为情所困的敬王殿下啊,太子殿下对您的优容至少能撑到他登基,但是以你这么些年的部署来看,甚至你直接夺下皇位都未尝不可,为了这么个小姑娘,值吗?”白景睿将一双长腿搭在桌上,翘起椅子的前脚倚在椅背上,双手环抱在脑后,顺势仰着头看着站在自己桌前仍是满脸倦意的萧丛。
白景睿的动作实在不雅,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他显得十分洒脱自在。
前天得知的消息,萧丛至少有两天难以安眠了,今天居然在得知张清胭要来时,多少往面上扑了些粉盖住眼底的青黑,白景睿得知此事时都惊呆了。
萧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本王问你,你立马就可以得到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代价是失去那个你心仪的却不能忍受后宫万千佳丽的女子,你会怎么选?”
白景睿甚至没有迟疑,立马就答:“自然是选清儿。”顿了一下,有些不满地反驳,“我是问你那小姑娘究竟值不值,扯我家清儿出来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就不值得?在本王心里,她值得,就像本王也不能理解那周大小姐之于你的价值。”萧丛横他一眼,“别以为前几天你把小丫头骗到本王面前的事本王就不找你算账了,哪天你要是惹恼本王,小心本王翻旧账。”
白景睿一脸不信地嗤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前院传来动静,许是萧丛离去了,见天色也不早了,左右周芙清有了身孕,玉氏是可以常来照看一二,小白府又只有两个小辈,到底不怕周芙清看公婆脸色,因此玉氏十分痛快地就领着张清胭回了镇国公府。
萧丛今天的言行实在太不寻常了,虽说他掩藏得很好,但萧丛拥着他时,不知是否的张清胭的错觉,她总觉得萧丛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他必定有事瞒着自己!甚至可能是不太好启齿的事!
张清胭想起萧丛提起了“若是他一无所有”,猜测或许是有关夺嫡之争的事,或许有人觉得他碍眼了,萧丛才会有这么一说,而如今可能动摇到萧丛地位的,不就只有当今天子吗?
到底只是猜测,张清胭虽然不敢肯定,但认为以女人的直觉来看,此事很有可能是真的,全然忘了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称作女人还是太勉强了些。
既然此事连嘴上都不好言说,纸上这样会留下证据的交谈就更不可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什么,索性决定回去之后给他做些个糕点,让他多少打起精神来,今天也能感受到他的疲乏,张清胭觉得定是他近期过于忙碌以致精神不济,到时也写张条子让他好好歇息吧。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回到镇国公府时,张清胭总觉得府上似乎热闹了许多,一问之下,竟是何致弘和周芙雪来了,甚至还带了不少行装,说要在镇国公府小住一阵子。
“本是想着母亲总在京城,倒也无妨,却不想突然过继了昕哥儿,就带着昕哥儿往边关去,让父亲亲自教养着,听闻父亲母亲都要回来了,也是怪想念的,且父亲也尚未见过夫君,倒是正好让他们爷儿俩熟识熟识。”
张清胭才到长禧堂外,就听见了周芙雪劝说老太太的这么一番话,虽然只听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但周芙雪来得这样突然,甚至拉上了何致弘一起,连行装都已经准备好带了过来,可见是意已决,并没有给老太太多少回绝的余地。
何致弘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这时张清胭已经走到了堂上,只见他拱手俯身向老太太恭敬地一拜:“祖母,阿雪此举确实十分突兀,但她思念父母心切,晚辈也深知她心。晚辈父母在老家,一是不愿劳累奔波,二是担心进了京城有言行不妥之处于我不利,因此不论晚辈如何劝说,他二人也不肯进京一家团圆,晚辈只得往家中多送些物什,心下却仍是挂念,想来阿雪之于岳父岳母之心也是如此的。”
到底是新科状元,有这么个女婿,老太太是十分面上有光,更不用说何致弘相貌也是十分出众,这样出彩的孙女婿站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捧着她,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再加上何致弘话里话外也透着夫家没有公婆压着她,不怕她被说是不孝,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老太太就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点头应了下来。
许是何致弘在照顾长辈情绪和尊严方面十分之如鱼得水,虽说老太太是有些被迫着应承下这个请求,但面色仍是乐呵呵地与何致弘说话,看起来好不温馨,好似何致弘才是老太太的孙子,周芙雪只是个孙媳妇似的。
老太太毫无自觉,周芙雪虽说面色平静,张清胭却也能看出几分不痛快了,拉着玉氏快走了两步,进门与老太太请安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