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我如今的做法有多愚蠢,可我仍不愿相信,不愿相信真如旁人所说那般你不曾在意过……”
张清胭双手握着素白的长绫,对着空无一人的窗外轻声说了几句,也不知是在说给躲在暗处的萧丛听,又或者是说给她自己听。话音落下,小姑娘便闭上了眼,将臻首轻轻探入了长绫挽出的圈中,闭上了眼……长凳被踢翻,咕噜噜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
小姑娘就那么单薄地被悬挂在了半空中,纤细的身子随着长绫左右晃动,无依无靠却半点看不到前者挣扎的痕迹。
“住手!”
“住手!”两句同样焦急的男声响起,随后小姑娘只觉得脖上的束缚一松,乍然落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之中。还不等张清胭欣喜多久,睁开眼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时,前者面上刚露出来的笑容再度归于平淡。
来人并不是她拿命去赌的萧丛,而是苏鹤非……
“张姑娘你还好吧?”苏鹤非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换了身衣衫,不过是临时起意想再来看看张清胭的情况,就叫他见到了这么一幕……幸而他多走了这么一趟,否则真不知道……小姑娘当真是又傻又偏执。
张清胭咳嗽了几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随后虽没有着急着自苏鹤非的怀中挣开,面上的表情却也是淡淡的疏离又客气:“谢苏公子出手相助。”
“张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苏某照顾你是应该的,只是你这般……”苏鹤非见张清胭确实安然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生了一股子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苏某知你现在伤心难过,但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有想过张世伯要如何?你可能忍叫世伯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我……是我一时想岔了,今后不会了。”
张清胭本想说自己并不是想要寻死,转念一想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她总不能说因为她个人的预感,觉得萧丛就在暗中看着她,这才以死相逼想将他炸出来?若真这么说了,且不说苏鹤非会怎么想她,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做法蠢得像个疯子……干脆痛快应了下来。
“姑娘,小厨房做了你最爱的……姑娘!这是怎么了?”翠羽刚端了小厨房做的点心,一进门就见自家姑娘靠在苏鹤非怀中,地上有踹倒的圆凳,房梁上还悬着素白的长绫,一时间前者连手中的糕点摔出去了也顾不上,冲上来就只顾着检查张清胭有无不妥。
“翠羽姑娘,你家姑娘心神不宁身边离不得人,何况就算是你家姑娘无碍,主子院中也不能没人候着吧?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当要如何!”
苏鹤非见张清胭软软认错,却半点没有悔过之意心中早就存了火气,不过无法对着她发,这会儿倒是都倾泻在了翠羽身上。
“呜呜,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啊?”
翠羽完全没有在意苏鹤非对自己发火,满眼都是张清胭玉颈上狰狞的红痕青紫,面上写满了自责,倒叫苏鹤非有些愧疚起来。
“你家姑娘没有大碍,一会儿我叫下人送些消肿去痕的药膏过来,给你家姑娘用上,不出两日便看不出大碍。”苏鹤非安慰了犹在自责哭泣的翠羽一句,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外头下雪了,只怕世伯他们用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你快些帮你姑娘收拾下吧。”
“是是是,可不能叫老爷看到姑娘这幅样子。”翠羽回过神来,匆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张清胭自苏鹤非的怀中接过来,连连给后者道谢。
苏鹤非见主仆二人自己可以处理接下来的一切后,转头又深深看了一眼窗外,这才离开了小院。
“姑娘你为何这么傻,您就是不心疼自个好歹也疼疼奴婢几个,你这样……叫老爷知晓了,奴几个哪还有活路?”翠羽一边流着泪一边絮絮叨叨地给张清胭上药。
“我知道了,日后不会了,”张清胭叫翠羽说得有些心虚,只能乖巧认错。
翠羽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又一再保证绝不再犯,这才终于止住了泪。
怕说得多了又要勾起小姑娘的伤心事,翠羽只能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替张清胭遮掩脖子上的伤口。后者静静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她此次的举动真的没有自戕的意思,且不说张清胭心中肯定萧丛一定在暗处看着,就是暗一也一直守在自己四周。张清胭先前的那一番喃喃自语,不仅是说给萧丛听的,同样也是再警告暗一不许出手……
所以方才哪怕苏鹤非不曾出现,张清胭也敢保证自己性命无忧。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不说旁人不信啼笑皆非,张清胭自己都觉得自己愚蠢,干脆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与此同时,张清胭所在小院的东厢房处,两道人影正遥遥对质。
“方才谢过你出手,”倾长的身影裹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立在风雪中,一开口的声音沧桑沙哑,却仍听的出熟悉的意味,正是先前张清胭以死相逼想要炸出来的萧丛。
“敬王殿下不必与我道谢,况且您如今是以何立场何身份与我道谢?”
苏鹤非不会武,所以此刻只能站在下方,仰头看着站在屋檐上的萧丛。虽是这样,但他周身的气势却是半点不差,甚至因为方才方才在张清胭处积攒下来的火气,气势上隐隐还有盖过后者的意思。
“我……”萧丛叫苏鹤非说得心虚,以他现在跟张清胭的关系,他确实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向苏鹤非道谢。
“殿下,且原谅苏某今日以下犯上,权当咱们还是当年初在金陵认识时,我仍喊你一声萧兄,”苏鹤非朝屋檐上的萧丛拱手施了一礼,“萧兄,你既不愿再与张姑娘在一起,还请你断的干脆果决一些,莫要给小姑娘看到虚无的希望……”
二人一上一下,立在雪中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外头传来了下人们忙碌的动静,以及张寅隐隐关切的动静,苏鹤非才深深又看了萧丛一眼,转身离开。
张寅一行去看了名画盛景,若不是忽然下雪只怕这会儿还在流连忘返,一回别院就听院中的丫鬟说张清胭受了惊吓,前者连烤火都赶不及,匆忙就来了张清胭的院子。老远就能听到他担忧的呼唤声。
“父亲。”张清胭虽猜到下雪会叫张寅提前回来,但见他如此仓促焦急的样子,心中诧异地同时也是一片温暖。
“胭儿,你可还好,身上可有受伤?”张寅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犹有未扫落的雪花,拉着张清胭上下观察,又听她的声音沙哑不对担忧道,“嗓子又是怎么了?不妥,翠羽,你快拿了我的帖子去城中寻个大夫来。”
“父亲,胭儿当真无碍,”张清胭叫张寅着急地样子整得无奈,一边帮他拂去肩头的细雪一边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不过是方才突然叫长虫吓到,惊叫了两声,一时间伤了嗓子,所以这会儿说话才有些反常。”
张寅怀疑地看了看张清胭,见她一脸真诚,身上也确无大碍的样子,这才没有接着拉着她询问,却还是坚持要叫管家去城中请个大夫过来帮她看看。张清胭见暂时蒙混过去暗暗松了一口气,加上边上还有个翠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也不敢拒绝张寅的好意,只能无奈应下。
“胭儿你这身子骨是越发弱了,这还是在屋中就披上了围脖,看来爹爹还得去寻些调养身子的药来给你好好养养……”张寅方才只顾着关心张清胭有没有受伤,这会儿才注意到屋内燃着暖暖地地龙炭盆,后者竟然还围着厚厚的围脖,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当即蹙眉关心道。
张清胭半点不敢反驳,只能缩着脑袋老实点头。
屋中气氛暖洋洋的,和谐得很,屋外的风雪却越发大了。
旁人的温暖和谐落入眼中只叫人觉得这天气更冷更难捱,萧丛听着小院中飘散出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身上的斗篷似乎半点都不御寒,呼啸的冷风顺着袖口领子不停地钻入内里,不仅冷了他身体,更冻伤了心脏。
他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在听说张寅有意撮合苏鹤非与张清胭二人时偷偷跟来。明明没有立场再见她,仍忍不住想要看看她过得如何。
苏鹤非说得多在理,自他决定要与小姑娘断了关系的那一刻起,她的一切就与他无关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他自找的?可是为何看到小姑娘面上的笑容不再热情真切,他的心脏会有疼痛感?
“疼吧,再过一段时日应当就习惯了。”萧丛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胸腔内的跳动,喃喃道,“今后她的笑容与你再无关系了。”
上京城风云越发诡谲,或许是时候他也该放下儿女情长,好好做事了。兴许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还有机会可以争取一番不是吗?
呼啸的灰色雪景中,一道沧桑消瘦的黑色身影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伴着漫天飞雪离去,背影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