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霄即将理智崩塌、冲出屏风之际,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偏头看去,正是与他一道躲在屏风后的二女婿何致弘,只见何致弘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竖指抵着嘴,示意他往外看去,周霄莫名,顺着他的视线从屏风缝隙中看向玉氏。
玉氏只冷静地站在那看着许氏撒泼,眼神中似乎还透出几分怜悯之意,全然不似会被欺负的样子,虽然曾经玉氏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周霄已无从得知,但既然玉氏还应付得来,他自然也不会出去拆她的台。
本来他岳婿二人躲到屏风后,只是因着有女眷前来需要回避,无意间却让周霄发现了这么一桩子事,让他更加坚定绝不会将玉氏单独留在镇国公府中而自己在外驻扎的决定。
周霄也不愿意这么想,但随着老太太年纪渐长,固执的想法愈发根深蒂固,在不触及底线的前提下她乐意怎么宠自己疼爱的子嗣皆随她,但若是为此害得玉氏为顾忌他而吃苦,说句难听的话,玉氏在她玉家也是金枝玉叶备受疼爱,凭什么嫁到他周家就得受这样的欺负?
眼看着许氏跳脚的玉氏早就习惯了,可不知道这番情景竟让周霄生出许多想法来,只等她该闹的都闹完了,才嗤笑出声:“弟妹这话可有意思,你自己御下不严,识人不清,错把你无法管辖住的仆从派给家中姐儿带出门去。出了门就不分什么大房三房,挂的都是咱镇国公府的脸面,你这般可不就是置你大哥与水深火热之中,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的?损人不利己罢了!”
许氏心下一跳,这话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但又觉得玉氏话里有话,巧心生了异心之事她是知道的,但前提是她知道自己要把周芙仙送到五皇子床上去,才被巧心钻了空子,玉氏的说法让她心底无端生出几分不安:“大嫂非要这番说辞,弟妹也没法说什么,只是御下不严、识人不清又从何说起?莫非大嫂还想给我扣什么帽子不成!”
玉氏失笑出声,实在觉得许氏此人十分可笑:“弟妹竟然如此看我,又何苦还来问我呢?问这位刘仵作刘大人岂不是更简单明了些?”
许氏这才发现堂上还站着一位老先生,袖手低头站在玉氏身后,可谓十分之低调,若非玉氏朝身后撇了撇头,许氏恐怕都还没能发现这位所谓的仵作。
刘仵作上去向许氏行了一礼,这才道:“恕老夫失礼,这丫鬟口鼻之中并无水渍残余,并非溺毙,且咽喉两侧各有一个指腹大小的淤痕,恐怕是此为他人以两指将其咽喉使狠劲掐住以致断气而亡,再有……”说到这里时,刘仵作看起来有些尴尬地稍作停顿,抬眼见玉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才接着道:“这丫鬟身上,还余有生前侍寝过的痕迹。”
一时间,堂上难免一片死寂。
玉氏及她的侍女小婵和吴嬷嬷是知晓此事的,但荣安堂中其他并非亲信的下人却并不知晓此事,一时间惊愕万分地重新打量起地上巧心的尸首,虽然已经被白布盖住大部分的身子,但他们却仍难掩下偷眼打量时眼中的震惊。
许氏面色愈发阴鸷,王嬷嬷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是她一晚上迷迷瞪瞪不当事,竟然就出了这样大的事,一时也是抖如筛糠。
玉氏见许氏身后一众仆从虽说大都受到了惊吓,但并没有似她屋中这些不知情的仆从一般窃窃私语,这才是真正不知情者该有的神情,反观许氏身后的那些仆从,一个个的都低垂着脑袋不敢四处张望,别说窃窃私语了,连多看一眼摆放巧心的方向都不敢。
“怎么,弟妹看起来却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莫非这丫鬟此行所为你事先是知晓的?既事先有所洞察,又为何放着这么个祸害陪同仙姐儿出门?先是迷晕了仙姐儿身边的嬷嬷,又丢下仙姐儿不知所踪,若是这期间仙姐儿出了什么差错,你是哭都来不及的!”玉氏冷笑着斥责出声,这不仅是身为被压了数年的嫂子想出的气,更是气许氏没有身为一个母亲应有的担当。
许氏稳了稳心神,想从玉氏那里扳回一城,回头急声斥道:“王嬷嬷,身为陪同在姐儿身边的管事嬷嬷,因为你的失职让仙姐儿陷入这样的危机之中,你可之罪?”
王嬷嬷立即反应过来,跪倒在地扇着自己的耳光,听着倒是挺响的,只是这力度如何却除她之外无人知晓,一边扇着耳光一边哀声求饶:“夫人赎罪,这巧心平日看着也是个稳妥的,老奴也不知这贱蹄子竟为了会她的情郎,竟然连仙小姐的安危都不顾,实在是老奴识人不清啊!”
玉氏面色冷凝,只王嬷嬷这一跪一扇,先是把罪名从许氏手里接下,再借她之口,大抵推给了早就冰凉地躺在那的巧心身上,倒是轻巧得很,轻哼出声,也不再看王嬷嬷,径直吩咐:“王嬷嬷做事不当,应受责罚。吴嬷嬷,唤人将她拖下去,按家法行事,杖责二十。”
吴嬷嬷也不看突然瘫软在地面色苍白的王嬷嬷,恭敬地矮身应下,换了几个奴才就将反应过来要去扯许氏袖子的王嬷嬷拖了出去,吴嬷嬷则亲自到外头看顾着。
许氏也不曾回头去看王嬷嬷,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愈发阴狠地看着玉氏,仿佛她如今损兵折将的场面全是玉氏所致一般:“既然大嫂也替我处置了下人,那这人,我就带回去自行处置了吧。”
玉氏却不搭理她这话,只是丢下一句:“既如今是我当家,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处理个下人的尸身罢了,就不劳弟妹操心了。”说着,作势抬袖掩面,似是十分疲乏地打了个哈欠。
小婵顺势道:“三夫人,我家夫人忙了一天也累了,有旁的事,烦请明日再来吧。”
许氏自然不从,还想争辩上一二,却听得屏风后传来周霄的声音:“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把那下人按流程处置了。刘大人,烦请移步书房,这里还有些细节与你详谈一二。”
刘仵作虽是出自衙门,但与周霄也有几分私交,多数人因觉着仵作终日与死人打交道,多少对他很是避讳,但周霄却能不顾这些与他相谈甚欢,因此虽说眼下天色已晚,周霄拐到他家门外邀他前来,他也欣然应下了。
自是有下人领着刘仵作往书房去,许氏却一时神色变换,镇国公府到底还是靠着周霄才能住下的府邸,可她方才对玉氏的态度却都被躲在屏风后的周霄看了去,他究竟看了多久?不……他是否有看出些什么?
许氏却是忘了,大房与三房早就交恶,至少她害得周霄不能人道一事,就够周霄给她眼色看的了,更不要说她对玉氏是什么态度,无非只是火上浇油罢了。
果然,周霄并没有急着走,看许氏仍愣在堂中,遂开口“提醒”了她一声:“弟妹,天色也不早了,回吧。”声音冷淡得实在算不得有多友善。
许氏恍如大梦初醒,愣愣地冲着屏风后行了一礼,告退后才看见屏风后有身影离开了,本来想趁势不让玉氏的人捏着巧心这把柄,却也是没法再纠缠了,只得狠狠地甩着帕子走出荣安堂,又吩咐人去王嬷嬷那里守着,等杖责结束后搀扶她回去,再给她送些膏药去。
倒不是许氏就多仁慈,王嬷嬷到底知晓她太多阴私事,不论如何不能让她像巧心那般生了不该有的异心,否则对她而言才是真正致命的。
早该困倦了的玉氏此时却是静默地站在大堂窗边,看见跟着许氏离去的人里有两个大力嬷嬷去而复返,王嬷嬷在看见这二人回到边上守着时露出一丝放心的神色。
二十杖责很快就结束了,王嬷嬷也因体力透支昏了过去。
玉氏本就没想要王嬷嬷的命,虽说她派去的人下手时丝毫没有留力道,但本就是冲着责罚去的,这责罚也是为了试探许氏的底。
眼见两个大力嬷嬷搀扶着王嬷嬷离开了荣安堂外,被转过身子来的王嬷嬷因被扯下了棉马甲受刑,难免腰背一片皮开肉绽,那两个大力嬷嬷也不敢替她套上马甲,就怕扯到伤口,赶忙一人一边将她架起,把她往她屋里送去了。
玉氏转身离开,身后自有懂眼色的丫鬟替她关上窗子,小婵垂眼跟在其后,只听得玉氏果然吩咐她道:“命人盯好那王嬷嬷。”
小婵矮身应是,领命离去。
菡萏院内,听了霞光的回话,张清胭轻阖上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自是知道玉氏此举并非无的放矢,甚至特地派人与她知会了一声,不就是怕她若是未能帮上她,好歹不至于她无从下手。
既然许氏这等人都这般紧张王嬷嬷的死活,想来当年之事,只怕也有这王嬷嬷的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