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苹果回家之后,像是失了神一样,乔子骞不敢打扰她,只能远远的看着。
食欲不振的桑苹果在两天后听到了盛威将军府一家将在午门斩首的消息。
两天没好好吃饭的她爬起来就要跑去午门。
然而,还没出门就直挺挺的摔在了乔子骞的面前。
看着自己面前的瘦了一圈的桑苹果,乔子骞叹息着将她抱起来,心疼的说道:“即使你生我的气,现在先放着。我带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桑苹果抬起倔强的头,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她点了点头。
来到午门之时,这里已经围绕了许多人。
这些人并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的面色都格外沉重。
戚风一家穿着囚服,被绑着跪在了行刑台上。
他们一脸的决绝,丝毫没有被眼前的一切吓到。
久经沙场的几位将军,又怎么会被眼前这刽子手吓到呢,即便是戚风的嫂嫂也是有着戚家的将门风范。
戚风的大哥望着跪在自己隔壁的妻子,看了眼她旁边挥起了刀的刽子手,强忍着眼泪,说:“娘子,此生是我负了你,下辈子,我做你的妻子。”
“一言为定,”戚风大嫂笑了笑,凌乱的头发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她说,“你笑一下,我不想你哭着送我上路。”
戚风大哥勉强笑了下。
手起,刀落。
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行刑台。
监斩台上的祁王眉间微皱,瞳孔微微一缩。
戚风的大哥闭上眼,眼泪流了下来。
“我来陪你了……”
“噗嗤——”
又是一个人头落地。
戚风爷爷笔挺的跪着,对身旁的儿子道:“不孝子,下辈子,你来做爹,常常我的辛苦。”
“爹,您别开玩笑了,”戚风父亲苦涩一笑,道,“下辈子您也还是我爹……”
而戚风一句话未说,沉默的跪着。
底下之人跪了一片,大声喊着将军。
监斩台上的三个监斩官慌了两个,纷纷挥手让人阻止。
然而,这些百姓们并未暴动,只是默默地悲伤,那一声声将军走好,悲恸了上天。
一声惊雷之后,雨开始下了。
戚风淋着雨,回头看了一眼监斩台。
她曾经的青梅竹马,那个曾经的丈夫,她未出世孩子的父亲。
现在正目睹他们一家遭逢惨祸。
看见戚风回头看自己,祁王瞳孔猛地一缩,心口仿佛被插上了匕首,痛得难以呼吸。
他伸出手,喉咙的字还未喊出口,戚风的人头就落地了。
到死,她都恨着他。
死也不瞑目。
“小风……”
祁王喉咙卡着的字眼终于释放,颤抖又悲痛的两个字。
再也不会被这个名字的主人听见了。
祁王身边的监斩官俯首问:“王爷,您说什么?”
祁王收回手,紧紧握着,道:“……叛党,已死。回吧。”
他转身淋着雨离开了,身后的侍卫撑开了一把伞,追了上去。
桑苹果与乔子骞站在人群之中,穿着不显眼的衣裳。
桑苹果咬着自己的嘴唇,眼泪随着雨水滑落。
她眼睁睁的看着戚风死了,这一家人,曾待她如亲人。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一个一个的死在自己面前。
大雨将盛威将军府的血冲刷得十分干净,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这件事,却刻在了人们心中。
在事情结束之后,戚家人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桑苹果和乔子骞将尸体都带了回来。
唯独,少了戚风的尸体。
桑苹果想要再找找,但乔子骞告诉她。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戚风不会在这儿,你也找不到的。”
他说这话,让桑苹果想到了祁王,尽管他做得如此决绝,但他似乎对戚风还存在感情的。
如此一想,他大概是将戚风的尸体带走了。
桑苹果便没再想着去找戚风的尸体了。
将戚家葬在了城郊最高的山上,应了戚风临死前所说的,将他们的墓碑都朝向了遥远边关的地方,这是京城里最高的山,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
山上的空气稀薄,冷风一直在吹着,从山巅看过去,能看见冉冉上升的红色太阳。
看着被太阳染红的天空,桑苹果叹息着,将白菊花放在了几个墓碑前。
“在这里就能看见边疆了。”
即便死了,他们都还是想着自己守护的边疆。
但其实,桑苹果觉得他们依然是有着怨恨的,不然为何都不想与皇城有任何牵连呢。
“走吧。”
乔子骞将外套解下来披在了桑苹果的身上,叹息一声,“我们回家。”
桑苹果伸手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望着渐渐刺眼的太阳,说:“他们都走了……下一次,就会是我了。”
乔子骞的手微微一僵,并未回应她。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件事。
仿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直到那一天,乔子骞带着桑苹果来到了一处开满繁花的平地。
看着满眼的花,桑苹果笑着说:“这个地方这么漂亮,你是要求婚么。”
乔子骞走近了她,伸手将她深埋在项间的吊坠拿了出来。
“离开吧。”
乔子骞望着她忽而透明的脸,道,“现在……就离开吧。”
桑苹果看见他身后渐渐走近的卜算珠,心一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乔子骞微笑着看着桑苹果,柔声说,“或许你来到这里,什么都不能改变,但遇见了我,这就是命运,你回到你的时代,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会回来吗?”桑苹果握住乔子骞的手,眼泪划了下来,“真的会回来找我吗?”
乔子骞笑笑,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轻声道:“嗯,一定会的,我会一直记住,你的气味,即便千年,百年,我都会去找你。”
桑苹果看见了他眼里的泪,也看见了自己的吊坠在发光。
周围的时间仿佛被暂停了,第一滴落下的雨停在了她眼前。
乔子骞放开了她的手,道:“相信我。”
未来的乔子骞已经死了,桑苹果即使不愿相信,但那也是事实。
她伸手抹了抹眼泪,道:“好。”
周围的光渐渐变得强烈,桑苹果和卜算珠的身影越来越透明了,最终,消失在了光里,消失在了乔子骞面前。
雨落下了,周围的花瞬间变成了枯草。
眼前什么也没有,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会去找你的。”
乔子骞轻声喃喃,却无法阻止脑海中渐渐消失的画面。
哪怕穿越时空,我也会去找你。
深山,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蹲在一具尸体前,微光闪过,它化作了一个人的模样,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头发,仿佛是雪夜前来的精灵。
他望着面前的尸体,伸手将尸体的头与身体合在了一起,奇迹般的,尸体坐了起来,只是目光呆滞,并不像活着的人。
他轻柔的伸手抚摸着尸体的肚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孩子……我会替你,守护。”
尸体好似听懂了他的话,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露出了温柔的表情。
十年后。
长安依旧热闹,现如今新皇登基已经三年了,先皇孝期已过,圣旨下发,选秀开始,所有官家适龄女子,必须入宫选秀。
而新皇,并未作为这次选秀的主选人,他将一切事务交给了太后。
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他都不在意。
已经成为了皇帝的祁王换下了朝服,出了宫,来到了一处花田。
花田的花开得甚好,只是其间多了一座坟。
修建在花田的坟墓离着一块碑,碑上没有人的名字没有生卒之年,只有寥寥几个字——吾妻之墓。
墓里面也没有人的尸体,这只是一个衣冠冢而已。
他未曾找到戚风的尸体,戚家人的尸体全都消失不见了。
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戚风曾经穿过的衣物。
“小风,我来看你了。”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了沉默。
十年如一日,他每年都会来此。
只是,他从来都只有这一句话,其他的话仿佛哽在喉咙出不来。
默默的在此处呆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离开了。
四月的风还有些微冷,让人感受不到春日的绚烂。
长安城里人人出城踏青,祭奠亡人。
祁王进城之后,牵着马走在街道上。
许久,他都未曾这样逛过街了。
街上卖东西的小贩特别多,眼前晃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这是戚风曾爱吃的糖葫芦,他正准备买时候,旁边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
“爹爹,我想吃糖葫芦。”
他愣了片刻,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孩子,大约八九岁,模样清秀,牵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手,正指着糖葫芦。
年轻男子面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只是肤色雪白,面容温和,不似他被岁月掠夺过的痕迹。
那个孩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戚风。
他愣在远处,看着这一对父女。
“啊,叔叔你也要吃糖葫芦?”
小姑娘仰着脸对他笑了笑。
祁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嗯,是啊。十年没吃过了。”
“真可怜,那叔叔你买吧,我昨天才吃过。”小女孩拉着父亲的手,说,“爹爹,我们让给叔叔,走吧。”
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身影,祁王叹息一声,买下了糖葫芦。
时光荏苒,再如何流转,也忘不了曾经的事。
毕竟,那都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