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陆家和狄家的亲事很快便被提上了日程，许氏对自己亲自挑的儿媳妇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两家人商议好了只等三月初九便成亲。
然而一开春，便又有另一桩事情抢在了前头。
许氏想着家里的女孩儿们都大了，一个个眼见着都要嫁出去，便想着带她们一起到京郊游玩踏青。初春正是万物复苏，杏花遍开的时候，且那片山头少说也有十万棵杏树，正如书中所记载，“寺入香山古道斜，琳宫一半白云遮，回廊小院流春水，万壑千崖种杏花”。
三房的小孟氏最爱凑这种热闹，当即自告奋勇说来安排一切事宜。许氏闻言乐得清闲，便把这事儿就交给了弟妹去办——她们只等现成的便是了。
于是三月三上巳节那天，一道去踏青的不但有陆家的众人，还有安国侯纪家、平阳伯黄家、兵部侍郎胡家、大理寺少卿范家和参知政事丁家……以及这些人家的夫人、少爷和小姐们。
“这些人不是与父亲交好，就是与三叔交好……三婶在下帖邀约这方便倒是一把好手。”陆云岚坐在自己那架小马车里，轻声细语地和婢女们闲谈。她本来应该和二房的两个姐姐挤一辆马车，可是就在几日前，二夫人齐氏娘家的侄女来府上做客，那马车便坐不下第四个人了。许氏便特意寻了一辆小巧的，允她带两个丫鬟一道跟在车队里。
三位夫人各自有各自的马车，少爷们则大多骑马，就连八岁的陆承然也骑了一会儿马，才被嬷嬷们劝说着坐进了许氏的车里；唯有五岁的陆承伯实在年幼，一路上只能跟着齐氏的车。
“若不是大小姐有了身孕，这回大约也会来。”莲蓉打起了一点儿马车帘子向外看去，翠色的山头已经近在眼前，“奴婢虽然伺候小姐多年，却也没来过京郊玩耍呢。”
陆云岚闻言笑道，“听嬷嬷们说，大姐姐小时候很是调皮，但凡出门的好事儿总少不了她，现在被拘在府里哪都不能去，一定闷死了。”
“可不是，”翡翠也在马车内伺候，她当即快人快语，“上回大小姐遣了明书姐姐回来传话，姐姐还与我说了好些呢，说什么——哦，说大姑爷疼大小姐疼得跟什么似的，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是一样，大夫说咱们大小姐是头回有孕，万事得小心，大姑爷便不许大小姐总往外跑了。”
陆云岚单手托腮，十分好奇。
“大姐姐都四五个月身孕了，也不知显怀的厉害不厉害。”
莲蓉与翡翠对视一眼，皆是答不上话来——这也正常，她们都是未曾婚嫁的女孩子，哪里晓得妇人怀孕是什么样呢？
“小姐若是有心的话，不放送些梅子、蜜饯什么的过去，”翡翠小声提议，“奴婢在家时听娘说过，怀孕的妇人嘴里总爱吃那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陆云岚恍然大悟，“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待我回去便准备这个。”
如此又说了些话，马车便到了一片开阔的水塘边，众人皆先后下车。这里不光有前人搭建的亭子，各家也都准备了适合主子们休息的地方，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各自四散开来，赏花的赏花，游湖的游湖，登山的登山。
几位太太之间，也唯有安国侯夫人孟氏的脸色不佳。
“今日那魔星未来么？”小孟氏靠着姐姐一起，肩并肩说话，“姐姐的脸色这样差。”
“他说有事要忙，得晚些来。”大孟氏叹了口气，“忙忙忙，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么！他老子在他这年纪时也没这般忙碌！”
小孟氏赶紧道，“可你们家纪凌也算是少见的上进男儿了，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除了不肯娶妻生子，这位纪大少爷其实是不少人口中的模范。
大孟氏愈发郁卒，幽幽地说道。
“长子不肯娶妻也就罢了，谁让他是我亲生的孩儿，上辈子来的讨债鬼；可我们家明河也是倒霉，从小就乖乖巧巧听话的一个孩子，亲事却这般不顺……”
这话小孟氏就不敢接了，毕竟上一个和纪明河说亲的就是她们陆家的二小姐陆云梦，人家已经嫁给三皇子殿下做侧妃了，进出都得尊称一句“侧妃娘娘”。
“……本来我想着胡侍郎的姑娘不错，可谁知人家先一步定了，那庶出的姑娘……身份又配不上我们纪凌……这小子，从小心气高傲，哪里肯听得进我一言半语……”
“胡家……”小孟氏思索片刻，想到陆亭往日里跟她提的，便委婉道，“胡侍郎原是我那大伯的下属，为人公允，他们的庶出女儿怕也配得上明河这孩子？”
大孟氏表情古怪，半晌才道，“胡家的嫡出女儿是二小姐，庶出女儿是大小姐……胡大小姐今年已经十八了，比明河还年长一岁，且……”她不太甘愿的承认道，“胡大小姐模样一般，皮肤也黑，品性虽然不错……但我怕说给明河，别人会以为我怎么苛待庶子呢。”
旁人怎么说大孟氏都能一一猜到，无外乎是说嫡长子不娶妻不急，紧赶着给庶子娶了房各方面都平平的妻子，嫡母真是“好心肠”云云。
小孟氏远远儿地看了眼和陆家姐妹们坐在一起说话的高个儿女孩——她看的不真切，但一打眼看去，举手投足间修养还是很不错的——她劝道，“娶妻娶贤，若是胡大小姐是个懂事儿的，年长一岁也无妨。更何况胡家……”
她停顿片刻，大孟氏随即看了过来。
“……胡家如今也非清吏司的小小郎中了，兵部侍郎的庶长女配明河，也算相得益彰。”陆家罕有庶子，尤其是小孟氏自己就没有庶出的子女，在她看来门当户对那是最重要的，嫡出配嫡出，庶出配庶出，纪明河若是看不上，便是这小子眼高手低了。
——此刻大小孟氏谈话的中心胡小姐，正在和陆家姐妹们一道吃茶。
胡小姐闺名云姬，生得纤瘦高挑，黑眸明亮。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在这个女子以白为美的社会里，她的肤色偏黄偏暗……就好像经常在日头底下劳作一般。陆云霏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陆云韶为妹妹的失礼而过意不去，便着意请胡云姬尝了尝自己带来的点心。
“……这牛乳菱粉香糕吃着香甜，是我自己做的，胡姐姐不妨试试……”
胡云姬冲她们腼腆一笑，接受了丁香递过去的糕点，她小小的尝了一口，忍不住夸赞道，“果然好吃，陆家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陆云岚含笑开口，“咱们既然坐在一起，便也别胡家姐姐来陆家妹妹去的，多生分，且我们陆家可是五姐妹呢——”她提议道，“不如胡姐姐喊我们名字？”
“云韶妹妹，云霏妹妹，云岚妹妹，”胡云姬也不推辞，直接道，“那……你们也换我云姬吧。”
陆云霏拍手笑道，“云姬姐姐和咱们姐妹一样，都有个‘云’字呢。”
“所以说，是巧了呀……”
……
这边女孩儿们在说笑，另一头平阳伯黄家的两位小姐，丁参知家的千金和范菱菱四人正由船娘们划着船，在水上赏玩。
大明朝开国时所设立的两公三侯五伯到了武德帝这一朝依旧沿袭了制度，可如今还在得皇帝重用的，却只有庆国公陆家、安国侯纪家、忠勇侯杨家、平阳伯黄家和武定伯苏家。其余的无论是已然没落的令国公方家还是子孙后继无力的淮安侯何家，又或者尚在苟延残喘试图一搏的靖国候朱家，都不值得一提。所以这次一道来游玩的两位黄家小姐便也算身份拔尖。
不过嘛，大理寺少卿虽然是三品官，却经常能在武德帝跟前进言；丁参知虽然才从二品，却也是位同副相的要紧位子。所以在座四人，实际上各有千秋。
黄大小姐和黄二小姐坐在一边儿说着悄悄话。
“姐姐，这范菱菱怎么也来了。”黄二小姐今年十四，正巧去年因为一场病错过了皇子选妃，所以对落选的范家小姐没多少好感，“两位皇子都看不上她……她竟然也好意思出现在这儿。”
黄二小姐这样说是有缘故的，京郊这片地开阔平坦，素来是京中贵客游玩的首选，如今正当上巳节，不光是她们会来，许多人家的少爷小姐也都会来，万一有男女双方彼此觉得合眼缘的，半推半就也可叫长辈们相看一番。
黄大小姐比妹妹年长三岁，如今十七正是说亲的年纪，是以她今日一下车便昂首挺胸，做出一派千金小姐的模样。此刻她听了妹妹的话，嘴角上扬少许，不动声色地捧起面前的清茶喝了，才低声道。
“范家曾有意叫她给四殿下做侧妃，可惜了，四殿下没瞧上她，这事儿我以为你早知道。”黄大小姐说话间全然忘了自己也没被选上，她幸灾乐祸道，“她在这儿，指不定是想再碰碰运气……如今陆家的三位公子也在……哦除了陆大少爷，陆二少爷和陆三少爷也都快到年纪了。再就是，纪家两位少爷也来……兴许，还有一些其他人家的公子……”末了，黄大小姐长着雀斑的小脸儿红了一红。
她们来时就见到不少年轻人了，就是不知道姓甚名谁，是哪家少爷……
黄二小姐打着团扇左顾右盼，听了姐姐的话忽然一指向远处，又惊又喜道。
“姐姐，你看！”
话音落下，船上诸女皆看了过去，黄大小姐急急忙忙地整理了自己的鬓发，才姿势优美的转过脸去——随后，她就毫无意外地呆住了。
远远儿地，七八个少年郎策马归来，当先的那个一身白衣英武不凡，随后的紫衣潇洒从容……她脸上霎时滚烫了起来，一连喝了几口茶水都压不下去。
倒是一旁没开过口的丁家小姐忽然叫了一声。
“那仿佛是四殿下！”
范菱菱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