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选妃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预兆，意味着太子之争登上了明面。毕竟，太子必须得先诞下子嗣，不至于后继无人，且太子之子的品质、才学，也会成为皇帝抉择的原因之一。
譬如前朝的康成帝，从史官笔录里来看，他并不算中意自己的儿子正纯帝为继位人选，但正纯帝却在做皇子时就诞下了聪慧过人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安怀帝——康成帝一见便知这个孙子来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便将帝位传给了正纯帝。事实也证明，正纯帝守业尚可，而安怀帝却能开疆扩土。
六月初六，钦天监占卜大吉，武德帝大开祖制所用的长乐宫，将长乐宫中的正殿长秋殿作为挑选皇子嫔御的处所。这一日，京城中几乎所有出身四品官家以上的适龄女孩儿都会到长秋殿中，接受被挑选的命运。
初六的清晨，天色早早地就亮了，陆淑妃醒的甚早。由着婢女们服侍着洗漱后，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明月和如月皆在她身旁伺候着梳妆。
“一转眼献儿都到了要娶妻的时候，”华服丽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抚摸过眼角细碎的纹路，好笑道，“本宫都觉着自己是老了。”
“娘娘正当盛年，哪里就老了！”明月手势灵巧地将主子的满头青丝挽出饱满的发髻，随后如月则递上白玉莲花纹的珠钗，跟着打趣道，“奴婢那日瞧见娘娘和四殿下站在一起，简直跟亲姐弟似的。”
陆宛白啐了一口，嗔道，“真是好没正经的丫头。”
说话间外头来报四殿下到了。
“儿子见过母妃。”
一身青灰色团龙锦袍的少年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先跪下行了礼——明月、如月亦跪下行礼——陆宛白见他来了便喜不自胜，忙叫起了。
“你这孩子……闹这么多礼做什么？”她将服侍的宫女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母子俩才坐到桌旁好生说起了话。
宇文献笑笑，“礼不可废。”他见殿内的人都退了下去，才放松许多，感叹道，“儿子不能时常来探望母妃，所以一见便忍不住要行礼。”
陆宛白拿指尖戳了他脑门一下，含笑道，“都快是要娶亲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
“也就母妃觉着我油嘴滑舌罢了。”宇文献大叫冤枉。
身为皇帝妃嫔，注定了有很多地方不能去、很多事不能做，陆宛白便全心全意地将最好的都给了儿子。眼见着他从小小的肉团长成现在风度翩翩的少年，更是满心欢喜——她想到今日儿子能进宫先来见她的原因，便温声问了起来。
“母妃从未问过你，你可否有心仪的姑娘想娶做正妃？”她虽然出身高门，也认可门当户对的观念，但若门当户对之外本就有情愫，那是再好不过了。陆宛白打量着儿子着意精致的一身打扮，忍不住笑起来，“若是有，那边再好不过……”
宇文献无奈，“母妃，若是真有我还能不告诉您？”
陆宛白脸上稍稍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她又道，“无妨……只是我与你大伯日前商量过了，为你选了几个合适的姑娘，你可以留意一二，从中选出你心仪的。”
宇文献心中早就有数，听了这话便笑道，“母妃为儿子筹谋，儿子自当洗耳恭听。”
正妃人选有三，分别是兵部李老尚书的嫡孙女儿李雅含，五军都督处狄都督家的女儿狄满秋，以及武定伯家的大小姐苏柔——武定伯家虽不如从前势大，但也出了一位吏部侍郎，两位翰林院学士；侧妃人选则有四，依次是京卫指挥使余家的余小冉，督察御史乔家的乔敏欣，大理寺少卿范家的范菱菱以及庆国公陆家的姐妹。
“……兵部的李老尚书与你大伯一向来交好，他们家的女儿今年十六，最是守礼不过……狄都督近年来水涨船高，你父皇对他也是赞不绝口，狄家小姐年方十五，我见过一回，也是温柔贤淑……苏家虽然大不如前了，可他们家也出了一位吏部侍郎，两位翰林院学士，在文官中颇有话语权，苏小姐前阵子刚过完十六岁的生辰……”
宇文献细细听了母亲的话语，便知她用心良苦，心下顿时软了几分。
“母妃看过的人定然是个好的。”
陆宛白道，“最要紧还是你喜欢。夫妻若不和睦，可是遗憾半生的事儿。”
接下去，她又道京卫指挥使余家和陆亭、纪雍都交好，乔御史为人正直不阿，大理寺少卿行事果决等等……末了，宇文献有些奇了，便忍不住问出来。
“母妃不想我娶表妹为妻么？”
“你统共五位表姐妹，嫡出的云英表姐已然嫁了，论身份便该是二房的云韶，只是……你二叔这人你一贯是知道的，娶云韶对你而言并无半点好处。”说起这位二哥，陆宛白自己都无语凝噎，前日他竟然还想说服自己叫宇文献娶了云韶——他也不想想，如今二房内外无势，全仰赖着庆国公府过日子，他们表兄妹若是有意也就罢了，半点意思都没这叫做个什么夫妻呀！
宇文献了然，玩笑道，“二叔就是这样的性子，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罢了。”
陆宛白重重叹气，“我和你大伯只当没听见罢了。这事儿若是换成你大伯的女儿，或者你三伯的女儿，我便也都允了……”只可惜三房无女，大房仅剩两个庶出的，论身份够不上皇子正妃。
“其实你大伯家的小女儿看着倒不错……”
宇文献不料母亲会突然提到陆云岚，他愣了一愣，旋即道，“母妃说的可是五妹妹？”话说从去年起纪凌就没少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字，更何况这位五妹妹还出了一剂良方救了他兄弟一命。
“不错，”陆宛白微笑点头，随机又疑惑地看他，“你对云岚仿佛倒是熟悉，莫非……”
“母妃想差了！”宇文献连忙打断，把陆家三房的两位兄弟拉出来做垫背，“是我听承瑾、承遥两兄弟提过几次，说大伯母可疼爱五妹妹了。”
——纪凌三番两次表示了他对陆云岚有意，若是让母妃选了陆云岚给自己做侧妃，那他们这好兄弟就怕是做不成了。
更何况他也没觉得那小姑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嘛。宇文献暗自嘀咕。
……
望春宫内淑妃母子在说的事，东六宫内的玉寿宫里贵妃母子也在说。
不同的是吴贵妃并未亲自给儿子挑什么人选，三皇子宇文睿自己已经有了主意，只是将自己准备好的名单与母亲说了起来。
“你想娶庆国公家的女儿？”吴贵妃一惊，宇文睿忙解释道，“母妃，儿子这么做自然是有儿子的道理。”
“咱们吴家与他们陆家向来不和，淑妃与我也不过是面子情谊，你贸然告诉我说想要娶陆家的女儿，难道是为了牵制他们？”应该说吴贵妃能在后宫脱颖而出，靠的也不光光是一张美人皮，她还算有点脑子，“可这事儿是双刃剑。”她拧眉犹豫道。
“不过是侧妃而已，儿子有的是办法拿捏，不会叫母妃担心。”宇文睿十分笃定道，“至于正妃人选，儿子的觉着外祖家的芝玉表妹和尹太傅家的嫡孙女尹心蕊都不错，还请母妃替儿子拿个主意。”
侧妃的确是个不打紧的，若真有什么要紧，深宅内院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对付——如此一想，吴贵妃心中便放松不少。随后她听得儿子想要拉拢娘家，又觉着宽慰。
“芝玉同你青梅竹马，又是咱们吴家人，母妃没有不欢喜的。”
“儿子只是怕父皇会不高兴。”
吴贵妃一哂，“你不过芝玉一个表妹，她们陆家却有四个，宇文献难道不会选一位在身边吗？这你大可放心……”
宇文睿一想也是，便抛开这个话题，说起了侧妃人选。
……
等到辰时三刻，诸人便都到了长乐宫的长秋殿内。武德帝递过话来说等前朝事忙，晚些过来，是以主持的权力就到了周皇后手上。周皇后自己没有儿子，徐婕妤又收养了个儿子，且她二人在服侍还是皇子的武德帝时就相识，便先到一步，说起了话。
“既然陛下说晚些来，那咱们便先开始吧。”
周皇后与武德帝少年夫妻，年岁相仿，是以脸上早已有了浅浅的纹路，不过她笑容和煦，看着倒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她发了话，贵妃、淑妃哪敢不从？于是内监便依次叫了官家少女们入内，挨个儿报了她们的出身、名讳。
陆家姐妹今日亦是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入宫，陆云岚与陆云梦一辆马车，陆云韶和陆云霏一辆马车，四位少女皆打扮得规规矩矩，既不穿鲜艳夺目的红，也不选令人瞩目的橙，尤其是陆云岚，只着一条荔枝白的长裙并一件明绿色褙子。若不是头上还簪着一支名贵的青玉鸾凤簪，只怕当场便会被人小瞧是哪个普通文官家的庶女了。
“二姐姐与我是一道，三姐姐在四姐姐之前那行呢。”拿到签位顺序后众人才知为了避嫌，各家女眷顺序都是打乱来的，是以姐妹四人都分散开在不同的队列里。
陆云韶连日来皆是愁眉不展，听了陆云岚的话也没高兴到哪儿去——尤其是，她父亲再三交代，要叫她打扮得明艳动人，最好一举成功——还是许氏顺了两遍气告诉陆哲，陆哲又教训了不懂事的弟弟一顿，这才叫几位小姐妹都打扮得平常些。
陆云霏笑得天真烂漫，挽住亲姐的手臂撒娇，“三姐姐，我想与你一道……”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陆云韶忙道，“等下进去见了贵人，你可别错了规矩！”陆云英出嫁后以她身份为尊，所以陆云韶这些日子没少拿出做姐姐的气度来说教；而陆云梦虽然年纪稍长，但因为先前姚姨娘的事儿，最近也是十分谨慎，连话都少了许多。
“好嘛……姐姐真是烦人。”
陆云岚莞尔一笑，“三姐姐小心些，万一四姐姐飞上枝头，改明儿就该她说教你了！”
姐妹几个顿时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