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是上回刺激到了陆云梦，又或者如今三皇子府里多了个孩子更加热闹了，陆云梦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都未踏足过庆国公府。不过皇长孙满月的时候，各家都去送礼了，陆云岚跟着许氏远远地看了眼抱着孩子周旋在诸位公卿夫人间的三皇子妃，以及跟在皇子妃身后的皇长孙生母尹侧妃，不觉侧目。
“看来尹家是退让了。”
陆云岚见状摇了摇头，一旁的晚风听了，亦是忍不住咋舌。
“襁褓婴孩罢了，三皇子妃也实在没肚量。”晚风轻声嘀咕道，“这种时候大摇大摆地抱着尹侧妃的孩儿，岂非告诉所有人他们吴家仗势欺人？”
“吴芝玉敢这样明目张胆，你当宫里不知道吗？不过是默许罢了，且吴家确实比尹家尊贵些，正妃抱养妾侍的孩子，也是早有先例可循的。”话虽这样说了，陆云岚心中却也是赞同晚风的说法，吴家这回着实心急了些，也不知道贵妃是如何说服武德帝的？
晚风闻言默默，半晌才道，“奴婢是看尹侧妃出了月还脸色那样差，心有不忍罢了。”
这也是在座大部分人都看得出来的一点——尹侧妃虽说出了月子，生的时候也极为顺利，可即便是为了今日的满月宴涂脂抹粉，也依旧盖不住青白的脸色。相比之下，抱着孩子喜笑颜开的吴芝玉气色就好多了，那尹心蕊完全不像是生了个孩子，反倒仿佛大病一场。
——陆云岚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尹心蕊的确是病了一场。
孩子生在五月底，胎位稳当，大小适中，她没吃多少苦就把宇文璟生了出来，还是个众望所归的男孩，她本该是很高兴的。可就在坐月子的时候，正院里便传来了吴芝玉想要抱养这个孩子在身边的消息，尹心蕊听了简直又惊又怕。可这一回，吴芝玉不知怎么说动了宇文睿，到了六月中旬时，他竟亲自到了西跨院来做说客。
“心蕊，孩子等满月后就送去正院吧。”
宇文睿难得和颜悦色地握着她的手温情道，只是那说话的口气全然不是商议，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等你出了月子，我便为你和我们的孩儿好好地办几桌，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我都叫她们送来，怎么样？”
尹心蕊有苦难言。她自打嫁入府里便是西跨院的主人，正院是出身高贵的嫡妻，东院是千娇百媚的侧室与她平起平坐，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平平，若非侥幸生下皇长子，宇文睿都不会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话。可她就只想要个孩子，只想要陪在他身边而已。
“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说这句话的时候，尹心蕊甚至不敢多看宇文睿一眼，她只是爱怜地注视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殿下，您瞧……他长得多像您呀……”
宇文睿怔了一怔，旋即低头去看那孩子——小小的孩童粉嫩一团，沉睡在大红锦缎的包裹中——这是他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但却不是他最爱的女人生下的。
良久，他温和道，“心蕊，孩子养在正院，你可以时常去看望的。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简短道，“这也是你父亲首肯的。”
尹心蕊的手一颤，旋即低声道。
“殿下说的，心蕊都明白，心蕊不会有异议的。”
只要能日日看见，不养在自己身边……就不养在自己身边吧。
孩子送走那日，尹心蕊没由来地病了一场，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恢复力气。宇文睿虽然从太医口中知道此事，却也只是命人将流水的药材补品送进西跨院，不愿再多看那伤心的女子一眼。而孩子，自然是和乳母一道送去了正院，养在了吴芝玉身边。
……
“五小姐，还请您挪步至东跨院一趟。”
主仆二人正在三皇子府的花园里散步，迎面却走来一个熟悉的侍女，她走到二人面前行了礼后起身道，“咱们娘娘恭候五小姐多时了。”
是琥珀。
晚风神色陡然戒备，陆云岚却只是一笑，“娘娘不曾出现在皇长孙的满月宴上，听说是病的厉害，怎么还请我去东跨院呢？还是改日，等娘娘病好了，我自会上门拜访。”说完，她就转身欲走。
琥珀忙拦住了她二人，晚风眉头一拧，几乎要出言发作，却叫陆云岚阻止了。
“琥珀，你胆敢拦我？”
“奴婢不敢，”琥珀不是红玉，对旧主总有几分忌惮，说这话时并不敢声张，只是按照陆云梦的吩咐一句句道来，“娘娘说，与五小姐您姐妹一场，日后怕是没空走动了，想着您九月便要出阁，特地请您移步，以叙姐妹之情。”
陆云岚微微疑惑，琥珀见她不准备马上走了，又补充了几句。
“娘娘还说，此事她已知会过夫人，夫人也允准了。”
许氏竟然也准了。陆云岚叹气，看来她母亲还是不知道她们姐妹俩发生过什么呀。
“那你带路吧。”陆云岚随口道，“别让娘娘等急了。”
琥珀忙松了口气，引着主仆二人往东跨院去。
陆云梦早已在东跨院等候多时，她今日穿得素净，也不施粉黛，只着一件浅鹅黄的宽松长裙，见陆云岚进了门，也不急着说什么，反倒是看她这位五妹妹自顾自地行了礼，站起来，才心情复杂地说了一句。
“你还敢来？”
“好说，妹妹有何不敢的？”
陆云岚报之以一笑，随后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把丫鬟们打发到门外，只留着晚风与红玉守门，其余的一概不许靠近。屋内点着淡淡的香，陆云岚分辨不出什么气味，但还算好闻，仿佛和原先芙蓉院用的类似，但料应当是更好些。
“姐姐特地命琥珀去堵着我，到底是想要和我说什么？”
陆云梦见她快人快语，倒也笑了笑，一贯娇媚的容颜此刻略显苍白，比之方才所见的尹心蕊没有好上多少。她漠然道，“把我姨娘送入京郊的庵堂，是你做的好事？”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温热的白瓷茶盏，想到那一日琥珀支支吾吾传来的消息，自己听了简直要昏过去——原来她娘亲被困在京郊的庵堂里已近半年！可她却浑然不觉！
陆哲也好，许氏也好，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的亲娘正在吃苦受累，可做女儿的却连见上一面都不行！
“姐姐说笑了，我怎会知道姚姨娘的下落呢？”陆云岚浅笑如常，“是父亲的安排。”
陆云梦盯着她的笑容冷凝了神色，秋水般的瞳仁里闪过厌恶的光。
她喃喃道，“是父亲的安排。可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不是吗，我的好五妹？”
细回想起过去，从陆云岚第一次和她交锋起，她这位好妹妹虽然从未赶尽杀绝，却总是能先一步洞察先机。她用宇文睿给她的人私下里去查了，得到的消息却是令她又惊又气。
孙婆子是陆云岚的手送给了许氏，在那年三十揭穿了她娘亲的丑事，让她们母女分离；章妈妈是有人特意买通了她从泉州老家来京，为的是在关键时刻致她娘于死地；还有红杏、雪兰……一桩桩一件件，背后人的安排滴水不漏，陆云梦痛恨之余，却无能为力。
“若非姨娘做错了事，父亲怎么舍得这样对她呢？”眼见被戳破了秘密，陆云岚也不着急，她只是淡淡道，“姐姐不是不知道父亲有多疼爱姨娘。”
陆云梦咬紧了嘴唇，死死地憋出一句，“自然，若不是你挑拨离间，父亲怎会相信那起子贱人的鬼话？你想叫你娘得宠，这才要害死我们母女！”
陆云岚听得她说这话，便知道陆云梦对许多往事仅仅是一知半解。她无心多说些什么，本来她们的姐妹关系就是表面情谊，能好端端地走到现在已经是意外了。
她们绝无半点共同语言。
“挑拨离间？”蓝衣少女笑了笑，“不若说是推波助澜更恰当一些。”陆云岚紧紧地盯着面貌姣好的女子，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陆家儿女的相貌特征——但很可惜，陆云梦长得像极了姚木莲，也像极了当年姚家嫡出的大小姐。
陆云岚伸手，十分轻佻地挑住了陆云梦的下巴，在对方惊愕的视线里自言自语。
“姐姐，姚姨娘没和你说过么？其实你长得并不是很像父亲，而是像你早逝的姨母，当年姚家嫡出的大小姐，我们父亲本该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那又如何……”
“那又何如？”
陆云岚反问了一遍，随即笑起来。她盯着陆云梦越发惶然的表情，轻声细语，无一字不明。那些早就被尘封的往事被一点点揭开来，染了血的，要偿还的，总得有人知道。
“你以为父亲为什么会对她动手？因为你娘才是害了姚大小姐的真凶，是你娘杀了亲姐姐才嫁到了陆家。父亲多年的疼爱你还看不穿吗？不过是顾忌你们姚家女的身份罢了，现在一切真相在眼前，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容许你——”
——陆云梦失声大叫，“你骗我！”
蓝衣少女站在原地，冷冷地勾起嘴角。
“欺骗与否，姐姐自查便可，妹妹还要随母亲回府，就不奉陪了。”
陆云岚推门而出，只见红玉一脸紧张地冲了进去，而晚风则迅速跟上她的脚步离开东跨院。她们一直走到了前院才缓下步子，晚风迟疑道，“小姐方才……”
“晚风，我方才在想……”
陆云岚突然吐出一口气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天边的云朵，淡淡道。
“她怕是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