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闷雷声不绝于耳,淅沥的雨滴冲刷在屋檐,滴滴答答,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刺目的亮光划破沉寂的黑暗,巨大的声响将我从迷蒙中惊醒。
夜色朦胧,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四周瞬息闪过的雷光刺破黑暗。
借着晦明不定的雷光,环顾四望,屋内除了几把简陋的桌椅,一个人也没有。
思绪在清醒后的十几秒内缓缓复苏,我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坐了起来。
“有人吗?”“道士,阿光……”
没有人回应,我弄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能从夜色推断此时应该已是深夜。
可能睡着了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却有一股不安在蔓延。
按说诅咒刚刚发作,我的身体应该会很难受才对,可我没有察觉到任何不适。这有两种可能,一是我已经昏迷了相当一段时间了,二是诅咒发作的后遗症减弱了。
我翻身下床,想去找水喝,推开屋门,发现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木廊,廊下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雨并不大,林间水汽蒸腾,一片朦胧,显得万分神秘。
我认出了这个地方,除巫女外,三苗先寨还有三位领导者,分别是巫王、蛊王以及苗王,这个时代的苗寨首领正是我们熟识的苗王,而眼前这个地方,正是鼓藏堂,也就是苗王居住的地方。
发现这一点后,我心里一安,因为鼓藏堂与祭司堂相距甚远,在邪云刚出现的时候便已陷落,如果不是危机已经解除,我是不可能安然无恙出现在这的。
走过回廊,途中经过的几个房间都紧闭着房门,透过窗户,能看到房内漆黑一片,看来他们都已经睡下了。
想着,我转身正准备回房,可突然间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再联系起心中那股不安,我立即警惕起来。
环视周围一圈后,我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在回廊檐角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盏青灯,灯焰幽幽,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并且灯焰也安静得异常,简直就像定格住了一般,没有丁点跳跃的动作,在这只有雷雨声的黑夜中尤为诡异。
妈的,真是时运不济,没想到刚醒过来立马就摊上事了,看来我这辈子是注定要和这些东西死磕下去了。
我在心中暗骂,可精神上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眼下情况尚未明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什么也没有发……
等等,不对,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生,那这些灯怎么会变成这样?心中的不安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极点,也就在此时,我发现每一盏青灯对应的位置,正是这一层楼每一间房间的屋门!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而且我房门外对应的青灯已经熄灭了。
“不好,道士他们会不会已经中招了!”
我心下大惊,慌忙扑向就近的一道窗户,凑上前努力朝房内看去。
由于光线的缘故,屋内一片昏沉,什么也看不清,正当我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立马变出一支手电照亮一切时,我的眼睛突然适应了房间内的昏暗,随即里面的情况也清晰了起来。
不等我细想这个中古怪,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我一下呆住了。
那屋内只有两人,一老一少,头冠法髻,像是一对师徒。
此时二人皆着中衣,应是刚从梦中醒来,可诡异的是,那眉目清秀,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正捏着一块碎陶片不断割着老道士的脖子,边切还边露出一种极度阴森的笑容。
我心中骇然,一时间也忘记了回廊中那古怪的灯盏,抬脚猛地踹开房门,几步便冲到了那少年身边,抬手抓向了他握陶片的手。
我本想制止他的凶行,可没想到我的手竟直接穿过了他的手,随后径直没入了老道士的身体里。
短暂的惊愕后,我意识到自己无法接触到眼前这二人的身体,同时这两人也无法察觉到我的存在,似乎他们仅仅是两道投影。
莫非是海市蜃楼?又或是别的什么幻觉?
我的脑子乱做一团,可眼前正在上演的画面又是如此的真实生动,完全没有丝毫破绽。
我又尝试了几遍,可还是同样的结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一点点将老道的脖子割断,鲜血喷涌在少年略带稚气的脸上,显得越发诡异。
一步步走到现在,血腥的场面我也见过不少,可眼前上演的一幕还是让我后背蹿起了阵阵寒意。
要知道那陶片并不锋利,老道的脖子与其说是被切断的,倒不如说是被一点点磨断的,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做出这等发指之事?
我无法理解,此刻我倒希望眼前上演的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眼见老道已身首分离,少年满是血污的面庞上露出了兴奋之色,随后迫不及待抓起老道的头颅,嘴唇开合,放肆的大笑,似乎在说着什么。
然而下一刻,老道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年,眼神中有难以置信,有愤怒,可更多的还是失望。
我被那人头吓了一跳,蹭蹭往后退了好几步,那少年同样被断头不死的老道吓了一跳,慌忙把还在汩汩淌血的头颅扔到地上。
那人头骨碌碌滚了一圈后,竟停在了我的脚边,面目朝上,两只瞪圆了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再也忍受不住,几乎是逃命一般的夺门而出。
刚出走廊,我立即去敲隔壁的房门,可不管我怎样敲,房内也没有半分动静。
我察觉到了不对,忙蓄劲一脚踹开房门,不等我细看内里情况,一道泛着金色的凌厉剑气径直朝我双眼扫来。事发突然,那剑光又迅疾无比,我完全来不及闪躲,双眼已经被金色填满。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心说完了,这下就算不死也瞎定了,只可惜那瞎子相师已经离开了,否则倒是能向他讨教些相命的本事,今后也算有门糊口的营生!
然而足足等了好几息,我并未察觉到不妥,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瞎。
心中惊喜之余,我注意到了房间里的情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屋内漫天的剑气飞射,掌劲横扫,竟是两名道人在打斗。看着四周摧折的家具摆设,显然双方都下了死手,我叹了口气,默然退了出去,从这二人心无旁骛的争斗以及那道并未对我造成伤害的剑光来看,这的情形与隔壁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疑惑、焦虑以及那渐渐攀上心头越发强烈的不安寸寸折磨着我,我想到了巫女,想到了道士,想到了两位师父,也许此时的他们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不,不能,我绝不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把定心念,继续往下敲去。
越往下敲,我的心越发往下沉。这栋楼,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剥离开了,每一个房间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形。这些人像是沉浸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存在,又或者,处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是我!
很快,我找到了道士,他和阿光同在一个屋子,可让我心中一沉的是,他们身上也出现了一样的情况。
所幸二人的状态还算正常,道士正在打坐入定,阿光则在聚精会神的画符,并没有其他人身上出现的那种癫狂迹象。
我感到有些奇怪,身处同样的境地,为什么独独他二人能够保持心智,而那些出手不凡的前辈高人反而全都心智失常,陷入癫狂之态?
正疑惑之际,打坐中的道士不知出了何事,突然抓起悬挂在床头的三尾鱼柄桃木剑,自床榻上跳起,怒目圆瞪四周。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失去了心智,下意识想去叫醒他。
手伸出去,我才想起眼下的处境,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手竟真的好像摸到了什么,不是实物的触感,而是一种空间的阻滞感。
我心头一跳,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在之前可是前所未有的,莫非道士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正当我惊疑之际,道士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之色,只见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边朝我所在的方位张望,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而那正是刚才我方才触碰到他的地方。
道士张望了许久,可还是满脸惊疑,显然,他仍旧无法看到我。片刻之后,道士面上的惊疑变作了被嘲弄后的不爽,随即开始大骂起来。
我虽不懂唇语,但道士成天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还是非常好辨认的,他开头的第一句分明就是:无量你奶奶个天尊……
除此之外,似乎还叫了我的名字,只是那些我已经无法分辨出了。
看着道士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只得苦笑,同时也发现了道士身上与旁人不同的地方。
在道士的身体周围,隐隐有一层灰蒙蒙的光,由于周围的环境本就昏暗,不是凑近了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正是这层灰光的存在,使得道士看上去与周围的空间有些脱节,格格不入,似乎灰光正在排斥四周的环境。
这一幕加剧了我心中的疑惑,我急忙跑到阿光身边,一瞧之下,不由暗道果然。
只见阿光身上出现了和道士相似的情况,同样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同的是,阿光身上的,是深邃如墨的黑光,并且那黑光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好像是起源之力的气息。
我有些愕然,然而就在此时,道士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突然飞身向阿光身后跃去,手里的木剑已然蓄势做好了劈斩下去的准备,看这架势,是想要对阿光下手啊!
我心道不好,急忙扑身上去阻拦,可道士的身法奇快,哪是我能追上的?
只半息不到的时间,裹挟着凌厉劲风的三尾鱼柄桃木剑当着我的面将阿光斜劈成了两半!
“完了……”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又让我吃了一惊。
木剑自阿光体内斜劈而过,可阿光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甚至完全没有察觉道士的存在,依旧自顾自的鼓捣面前的符箓。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俩和我一样,也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烈,可却得不到半点头绪,不由开始烦躁起来。
突然间,一道惊雷劈在了走廊里,巨大的轰鸣声好似贴着我的耳朵炸响,刺目的雷光瞬间点亮了黑暗,我下意识眯了眯眼,就是这一晃神间,道士和阿光,消失了!
我瞬间慌了神,顾不得耳中的嗡鸣,疯狂大叫二人的名字,同时翻遍了房间的所有角落。然而,道士和阿光,的的确确消失了。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我的精神再也绷不住了。一直以来,道士和医生一直都是我潜意识中最值得信赖的依靠,哪怕身处如此诡异的环境里,可只要能看到他们,我心里的恐惧便不会那么强烈,可现在……
我发疯了一般冲出房门,立即就看到屋外的这段走廊被完全破坏了,那是雷击的痕迹,所有的木板都已经烧成了黑炭,就连对应着房门的诡异油灯也在方才的雷击下化成了灰烬。
其实这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然而当时的情况实在让人崩溃,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的思考能力。
这个时候,我只想身边能有一个同类,哪怕无法交流和接触,只要让我看到这地方还有别的人,那也足够了。
由于通往下层的走廊遭雷击损毁,于是我调转方向,朝走廊的另一边狂奔而去。
另一边,也就是我刚才走过的路线,令人诡异的是,之前我经过的所有房间里的人,全都消失了。
正当我停下脚步,脑海中一片迷茫之际,突然,我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就好像被电击了一般,同时便看见数道蓝色的雷弧从我手掌上的雷纹中激射而出。
我心中惊疑,忙定睛仔细去看,一看之下,我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一团无比诡异的东西正缓慢的朝我笼罩而来,刚才引动轮回雷罡的,正是此物。
之所以说这东西诡异,是因为它完全没有形质,几乎完全隐没于周围的环境,扩散起来更是毫无声息,若不是刚才我手掌上的雷纹突然爆发,只怕我到现在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浑身的汗毛刹那间都竖了起来,急忙后退躲避那团东西。
就在我朝后退的过程中,不知是因为外面刮起了风的关系,还是我的手无意间伸出了走廊,房檐外的雨滴滴落在我的手上,竟有一种刺骨的灼痛感,疼得我立即缩回了手。
好在那团诡异的东西扩散速度并不快,刚才的一番躲避,已经拉开了与它的距离。
此时手背传来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我本能的往衣服上擦,可擦了半天,灼痛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来越剧烈,简直就好像无数钢针在往骨头里钻一样。
我吃不住痛,同时心中更是惊疑,便退往不远处的一盏青灯下抬手去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险些叫出声来。
原来那滴落在我手上的“雨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雨滴,那其实是一团头发丝粗细的,不断蠕动的细虫,像极了我不久前培育的线蛇蛊,不同的是,线蛇蛊很长,而这团在蓝色火光下呈现出暗紫色的细虫只有半截拇指长短。
它们数十条汇集在一处,一端缠绕在一起,另一端则刺入皮肤血肉,并不断往里钻,活像一条变异的吸血水母。
看着这些聚拢成一团一团的可怕虫子不断侵蚀着我的身体,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立即用手去拍,可这些虫子韧性极强,根本拍不下来,而我又担心太过用力去扯的话会将它们扯断,天知道这些玩意扯断后会不会死,要是不会,那情况可就更加糟糕了。
感受着手背上不断加剧的疼痛,我心中慌得要命,可一时之间又无计可施,突然,我想起自己已经算是半个玄门中人,那可不可以用真气把这些虫子逼出来呢?
想到这,我立即开始观摩脑海中的剑印,沟通丹田内的元炁。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此时此刻,在我的感知中,我的丹田内空空如也,不只是刚恢复不久的元炁,就连我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真气也消失不见了。
顾不得震惊,我急忙盘膝而坐,手结万知印,打算通过与周围空间的炁场共振逼出手背上的虫子。
万知印,这是圆通大师传授给我的用以感知天地间炁之本源的一种法门,它可以让人透过万物的表象看到其内在的炁之本质,是一种极为高级玄奥的法门。修行者结此印感应到天地间流动的炁,便是有了炁感,然后再变宝轮印,便可将外界之炁引入自身,经由特殊的运炁手段使之流遍周身经络,最终汇入丹田,便转化成了自身的真气,久而久之,由量变引起质变,便成了自身的修为。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但现在的我需要的不是修为,我只需要与周围的炁场共鸣,逼出手背上的虫子,解决眼下的危机。
然而,绝望的事实再度给了我一记重击,结万知印的我,竟然没有丝毫炁感,仿佛四周天地间的炁,消失了!
这下我是真的彻底绝望了,如此诡异的境地简直前所未见,哪怕是童年误入耶岭的那段经历也没有眼下的情况让人感到无力,这完全是一种毫无头绪且明知无解的绝境。
死就死吧!
我心里想着,彻底放弃了挣扎,再不济也就是一死而已,老实说,因为诅咒带来的接二连三的诡异经历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就这样死去,或许不失为一种好的解脱方式。
当一个人连死亡也不惧的时候,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能吓得倒他的呢?
我的心境突然有了变化,恐惧感瞬间减轻了许多,看着那团已经再度压上来的诡异之物,我深吸一口气,朝着它大喊:“来吧,都来吧,你们都想要我死,今天我就遂了你们的愿,来吧,杀死我吧!”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愤怒,那团无形的黑暗略微停滞了片刻,随后开始剧烈翻滚、扩散。漆黑的天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轮圆月,皎洁如玉。洒下蒙蒙晕光,映衬得楼檐外弥漫的水汽,淅沥的雨滴愈渐清晰。
直至此时,我才发现那雨滴是血色的,不,那不是雨滴,外面下着的,是和我手背上吸附着的一模一样的虫子。
妖异的血色虫雨并未持续多久,因为那团无形的黑暗扩散得极快,几个呼吸间,除我脚下所踏的方寸之地外,虫雨、迷雾、皎月乃至整个天幕都被其吞没。
我如失落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浪潮淹没,黑暗仍在翻滚,而我手背上的虫子也已蔓延到了肩膀。
原本早已有了死志的我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可突然之间的一个发现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只见之前一直如跗骨之蛆跟随着我的厄源诅咒,竟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