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德福道：“我再强调一下，会考的补考不要去替别人考试，特别是那些能考上本科的同学，一旦人家和你较起真来，至少是三年不能参加高考的惩罚，到时谁也帮不了你。”
去年会考时朱德福就说过同样的话，何小天信以为真，没敢替李滨考试，结果到考场发现替考的学生比没替考的学生都多，监考老师心知肚明，却也什么话都没说，李滨也就挂了数学和物理。
前几天李滨又来让何小天替他补考，何小天不忍再拒，欣然答应。
朱德福重重戳点着黑板上的方程式，气道：“什么也不会，考不上一本就死了算了，可以吧？”
谭小花道：“可以。”
朱德福道：“如果考不上一本的人都死掉的话，咱们绝对能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本来说2016年计划生育放开，但是你们这种人一死，2015年就能放开。所以你们商量一下，高考一结束，一块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死了吧。
在我印象中，高考一定会考关于溶液电离平衡的计算，母题就是第9题，所以一定要把这题研究明白。有的同学为什么一天不如一天？跟上的越来越少？如果听不明白，讲完后要及时复习，虽然现在说这话有点晚了，但能学一点就多会一点，现在你再学习就相当于是在捡分数。
再一个，咱们不是规定一下课就去厕所吗？有的同学直到快上课才去厕所——你的生物钟坏了？迟到很好是不是？以后一下课立刻去厕所，去完厕所马上回来学习。还有同学临近上课了才去打水，下课你干什么了？”
二
封泽将杯子交还给何小天，又给他一把糖豆，埋怨道：“今早上我跟姚奉瑜要水喝，他就拿下巴一指他脚底下，我够不到，我就说给我拿过来，他又拿下巴一指，说‘自己来拿。’然后我就没喝。我要买个杯子！”
何小天道：“姚奉瑜这人的脾气一阵一阵的，跟个小孩儿似的。”
封泽道：“就是。”
何小天打开杯子，喝了口水，身后郭伟伟戳了戳他的背。
何小天回过头去，问：“怎么了？”
郭伟伟面露难色，啧的一声，皱眉道：“要不还是我自己考吧。”
何小天道：“没事，我给你考就行。”
郭伟伟道：“我听咱班主任说的话挺吓人的，万一要被逮住你就完了。”
何小天本就对朱德福的话持怀疑态度，而且也绝不相信自己运气有这么差，那么多人替考，偏偏抓住自己。犹豫片刻，仍然道：“没事，我替人考两门也是替，三门也是替，到时你就跟着我后面，万一我进不去，你就进去。”
旁边的严松拍拍郭伟伟的腿，道：“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替考，你不得给人点小费呀？”
郭伟伟猛地一捂大腿，作极痛苦状，哀声道：“好啊，你敢打我，五千块，刚好我给我天哥。”
严松笑道：“死样吧你。”
郭伟伟道：“不给是吧？你等着，我让我爸找你。”
何小天斜过身子看着二人，嘿嘿的笑起来，又用余光去看他们身后的李朋。
李朋正看着那二人，脸上也是在笑，但实在有些牵强，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明显是强挤出来的，而且只有嘴在笑，眼神却极为怪异。
三
午饭之后，何小天去了超市。
超市有一个专门用作学生打电话的房间，一共两排电话，每排10部，5毛钱一分钟。因为是临近放假，又有一些学生因为补考回不去，这个时间都是打电话的人，何小天排了好久才等到一个电话。
“喂，爸。”
“咋了？”
“这次大周我回不去了，我要考试，要补考。”
“嗯。”
“李滨也不回去了，我俩一块儿。”
“嗯，你钱还够不够？”
“够。”
“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十多天。”
“再过十多天是什么时候？”
“元旦，元旦就回去了。”
“嗯。”
“那我挂了。”
“嗯。”
挂断电话之后，何小天开始犹豫起替考的事情来。
万一真的被抓住，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再见父母？
两年前李滨中考结束后就已经不愿再继续念书，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外出打工，他的父母则是死活不同意。
孩子退学在一堆亲戚之间一直是一件比天还大的事。在中国的传统教育观念里，孩子是父母意志的化身，他们一切的一切，都关乎父母的颜面和尊严。出此事后，他们家的亲戚纷纷从外地赶来，轮流向他阐述学历的重要性。
当时的李滨在初中被老师揍得不轻，铁了心的不愿再上学，众亲戚只知道在学校被老师体罚实属正常，却不知李滨被老师一连三次踹下楼梯时所受的恐惧要远远大过痛苦。吃糖长大的人自然想象不出黄连的苦，何况人本就不能将心比心，因而劝说多日未见成效。
直到最后何小天出面以高中毕业证要比初中毕业证好用，就算睡三年觉也能混出来为论，才忽悠的李滨信以为真，让他的父亲托关系来了红日中学。
所以何小天当然不能不帮他拿到毕业证。
为此事何小天纠结了整个中午，实在想不出任何两全其美的对策。
下午一到教室，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封泽旁边高高堆起的书上，一脸的愁绪，只希望能和人聊会儿天，缓解一下对几天后即将发生的事情的烦闷。后排的学生都比较皮，他在那里虽然从不缺少欢乐，却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尤其是离开了封泽，心中便更为寂寥，就像是俞伯牙不见了他的钟子期，再也没有了能一诉倾肠的人。
何小天道：“你看到刚才从门口路过的那个女的了吗？”
封泽道：“看到了，个子挺高，但是不怎么好看。”
何小天道：“我对她印象特别深，我是因为她长得太高才有印象的，别乱想。昨晚我往宿舍走，看见她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她比那个男生要高两个头，你懂那个画面吧？笑死我了，就那么挽着胳膊，头往里靠着，几乎已经贴到那个男的身上了。”
封泽道：“我可以想象，恶心死了。你看咱班这些女生，真恶心，长得那么磕碜，还整天吱呀哇呀的那么大嗓门疯窜，人家长得好看的女生都是坐在位子上老老实实的，越看越好看，你再看看她们，就是一群没教养猴子。”
封泽用下巴指了指后几排正撕扯着衣服打闹的张丽雪、张亚楠和李玲，嫌恶道：“真恶心。那些成双成对的我也见过，整天都见，更恶心。”
何小天道：“你是不是羡慕了？”
封泽道：“哼，我那是不稀罕，这世上什么人没有？肯定也有很多欣赏我这一款的。”
何小天道：“那我呢？”
封泽道：“当然有了。你想想，像我这么挑剔的人，都能喜欢上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没有姑娘喜欢上我呢？只不过是我不说，所以她不知道，她不说，所以我也不知道罢了。”
何小天道：“啊，我懂了。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封泽道：“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哥这才华真的没得说。”
何小天道：“哪里哪里，跟泽哥比还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封泽道：“哈哈哈……”
何小天道：“哈哈哈……”
封泽道：“唉……我在这里孤单死了，想看个姑娘，每次一回头，就看到谭小花。妈的，我都快瞎了。”
刘培根从二人身边路过，一手从嘴里拿出棒棒糖，一手拍拍何小天，道：“等考政治，你给我传答案呗？”
何小天道：“怎么传？”
刘培根道：“我都打听明白了，我跟郭伟伟一个考场，你1号我28号。到时候你就伸手指头，1是A，2是B，3是C，4是D，一收拳头就是5个一行，懂啵？我其他科就是这么过的。”
何小天道：“可以，我一摆手就是弄错了，这5个要重新来。”
刘培根点点头，将糖放回嘴里：“你吃不吃糖？”
何小天道：“什么迟到？今天吗？”
刘培根道：“我说你吃不吃糖？妈的，用嘴都跟你交流不明白，考试该咋办。”
四
晚饭，餐厅。
苏龙潜道：“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居然也开始头疼了。”
何小天道：“改天你可以请教一下郑天均，脑袋这一块儿，还是他能整的明白。”
苏龙潜道：“我怀疑我是营养不良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妈做好了饭喊我我都不想吃，现在想吃了，但是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何小天道：“我也是，不过我们家都是我爸做饭，我妈做饭还不如餐厅好吃。”
苏龙潜道：“之前我说的雏田的那个女儿，就是鸣人的，因为也有三道胡子，难看死了，肯定嫁不出去了。”
五
晚自习第四节，朱德福早早地来了教室，原本想开场班会，简单安排一下未来几天的事项，第一句还不等说完，便被喇叭里吴大用的声音打断。
“各位同学请注意，今晚利用这点时间开个会。这是针对教育局招生办公室，和学校意见召开的会议，主要内容有两项，一是全省学生水平考试，二是关于大休的几项事宜。补考是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三天时间，下星期一微机考试，高三年级涉及补考，星期天一天是语数外补考，特别强调一点，应招生办和学校要求，考前进行考风考纪教育，我们发了一张《给家长的一封信》和《考试诚信承诺书》，教育局三令五申，本次学生学业水平考试是省级统一学业水平考试，不允许出现替考、雷同卷等现象，去年清安、诸城两个县因出现雷同卷被上级严肃批评，现在潍坊市重点调查这两个市，只要出现雷同卷，不管是否一个考场，全部作零分处理。今年清安、诸城作为两个重点调查县，绝对不允许出现雷同卷，特别是客观问题，不可能一字不错，两个人的思路完全一样。严禁替考，特别是高三同学，给人替考是教育局招生办绝对不允许的，一旦抓住，三年内不能报考。从现在起我代表学校，代表教育局招生办，特别要求，不准替考，任何班级不允许出现替考现象，一旦被抓到，出现在哪个班，处理哪个班的班主任，出现在哪个级部，处理哪个级部的级部主任。如果明年本来能考上重点的学生，因为这种事三年内不能参加高考，后果自负，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学校的意见是严禁替考。最后祝大家安安全全回家，希望补考的同学顺利完成。”
吴大用讲完，朱德福继续道：“第一点是替考问题，严禁杜绝，任何人不准去替考，高考报了名的，即使这次过不了关也无所谓，将来就算去了职业学院，大专就是你的第一学历，只有不参加高考的才会用到高中毕业证，但是没必要同情这些人。明天不在这里的，我要检查你的准考证，要看你的考试时间，星期五星期六上午任何人不准请假，请假的作废。
本来级部规定参加高考的学生这一次没必要回家，让家长把高考报名费120送过来就可以了，只说是120还没说你的生活费，交不上高考报名费的，视为自动取消高考报名资格。级部这样规定，生活费让家长送来，来不了的再请假回家。从主任的话里你们也看出来了，学业水平考试学校根本没放在眼里，还不如我们12月28、29号的那次月考，也不如年前的期末考试，人家根本就没看在眼里。一会儿收拾完考场，我要点名，别和上次一样，收拾考场到最后就剩了20个人。我再强调一次，不准替考、不准替考、不准替考！”
听完这两人的话，何小天心中更加踌躇。
他们到底只是这么一说，还是认真的呢？
郭伟伟轻轻拍打了两下何小天的肩，小声问道：“你还替不替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