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桑瑜与祖母吵完架后,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在黄沙堆积的河岸,她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桑瑜想到维特对这个世界的绝望,便有了近一步靠近河中的勇气。
你看到过人死以后的世界吗?
传言,善者上天堂,恶者入地狱。
桑瑜不知道自己死后会被判官送到哪里,她才十岁,却像是把余生都走到了尽头。
在河水没过桑瑜的脑袋,黄沙顺着激流浸入桑瑜的鼻腔,她努力地想要张开瞳孔,可是河水的冲击,她睁不开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
终究还是个孩子。
亦或是对生的本能,桑瑜在水里扑腾着,她从未学过游泳。
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得游到了岸边。
桑瑜躺在河岸旁的绿油油的麦田地,阳光暖洋洋地烘烤着她湿答答的衣服上。
桑瑜深深地眷恋着,那叫做重生的味道。
二零零六年,桑瑜十岁,在她身体里藏了第二个秘密。
她策划了一起死亡,在这里谋杀了过去被彭叔叔的黑手触摸过的那个肮脏的自己。
桑瑜把这件事写进了一个故事里,她已经能够很好地将日记从流水账写成一个个小故事。
这样,就算别人夺过去看,准备批|斗她时,她也可以云淡风轻地说,这是我创作的故事,并非现实植入。
她有一个男性的好朋友。
那个男孩子生得像洋娃娃一样美,所以时常会被其他的孩子欺负。
大抵是身处同种境地的人,才会惺惺相惜。
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叫宋牧,桑瑜很多那方面的知识还源于这个男孩子。
有一次,她把八岁时候的事情,编成了一个故事告诉宋牧。
她问:“阿牧,你觉得S有没有被彭叔叔强奸呢?”
“这属于性侵!如果没有进入,倒也是个万幸。”
两年来,压在桑瑜胸口的巨石终于落下。
后来当桑瑜念了高中,才知道彭叔叔真正的职业是在澡堂收钱的,听说他某次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偷看女同志洗澡,被公安机关抓了进去。
坏人终将受到惩罚,只是时候未到。
小学时期的桑瑜,有很多好朋友。
所以当刘晓“横刀夺爱”离开她的世界之后,桑瑜身边依然有很多人陪着她。
如今再回忆,最对不起的其实那个叫做吴潇的女孩。
十岁的桑瑜,已经是学校里的大队长。
之前她与初中部的竹马李烈,清早经常在实验小学的门口,去排查有没有配红领巾的同学。
一来二去,两个人由过去点头之交变得热络起来。
“阿瑜。”
李烈帮她整理了胳膊上的三道杠,“最近你的事情都传到我们班上了。”
“什么事?”
“听说你喜欢赵子敬——”
“我没有。”
李烈与桑瑜关上校门,准备回教室的路上。
少年抓着她的手,“桑瑜,既然没有,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少女笑着回头,“阿烈,不要开玩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学校最近抓得这样严。”
“我就是想在枪口上,试一试。”
十四岁的李烈,长得很好看。
班级里偶尔也会有八卦的女生,背地里为实验小学的男生排名。
桑瑜望着李烈清秀的面容,点点头,“那就试一试吧。”
若是试一试,流言非但没有暂停,反而越演越烈。
当年的桑瑜,还会不会答应李烈的请求?
桑家与李家打从父母结婚时,两家的关系十分亲近。
青梅竹马,顺理成章。
桑瑜看过故事里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她不知道自己和李烈能走到多远。
他们没有多少浪漫,因为是彼此的初恋。
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这是,深藏在桑瑜心里的第三个秘密。
秘密在青春期,横行霸道。
十月的岭南,金黄的落叶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占据马路两旁。
这是桑瑜生长了十二年的小区。
今日,她搬家了。
父亲这些年做了些小本生意,他们的日子逐渐向富足靠拢。
岭南的房子价格也随着物价的上涨,一路飙升。
桑父趁着这股势头,将老宅的房子卖掉,他们住进了新的大房子。
桑瑜的卧室带着隔间,她把其中的一间当作书房。
升了初中以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升初的成绩让家人蒙羞。
母亲只要不工作不做家务的时候,总会看着桑瑜学习。
2CN的参赛稿,桑瑜不敢放到明面上来写。她偷偷摸摸地躲在书柜后面,用高高厚厚的书遮住脸。
母亲说是看着桑瑜,倒不如说是与桑瑜坐在同一个空间读书。
搬家之前,桑瑜曾在母亲的床头前看到很厚的《红楼梦》,上面做着各种文评。
后来,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坚持要她去选择理科,为什么不让她把写作发展成为一种能力。因为母亲曾吃过这个亏,才不愿自己的孩子走这样的老路去重蹈覆辙。
国庆过后,许安凉已经与班级的人打得火热。
每天桑瑜就坐在他的左边。
与他的喧嚣不同的是,她的安静。
某次,许安凉找桑瑜借本作业抄写。
桑瑜从一堆上交的作业里,随意抽出一本。
十几分钟后,许安凉把英语作业交上,桑瑜这才抱着作业本,起身去办公室。
“初一的生活,还适应吗?”
班主任和蔼地问。
“还好。”
“当了英语课代表之后,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感受到自己身上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以后需要更努力去弥补。”
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摆摆手示意桑瑜回去上课。
这些年,桑瑜太清楚如何去做一个让老师喜欢的好学生。
快到班级的时候,许安凉在楼梯口通风处,与班上几个男生抽着烟。
“老许。你同位在咱们班,长得挺好看的。”
其中一个男生,看到桑瑜捂着鼻子快速小跑进教室的模样,流里流气地说着。
桑瑜没有听到,许安凉如何议论她,或许是她走得太快,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有说她。
这一节课,本是音乐课。
因为老师忙着筹备,所以改成了自习课,桑瑜正认真地预习下堂课的内容。
忽然,她收到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桑瑜。我是叶凌,自从你红着脸第一次在班里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心想这样的女孩子一定很美好。”
“桑瑜。这些天我见你总是魂不守舍,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这并非桑瑜第一次收到情书。
她折好纸条,在背面回复到:“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对不起。我们现在,还是以学业为重,努力考高中吧。”
桑瑜转过身递给后面传来的同学手里,礼节性地说了句:“谢谢。”
没多会儿,后面就传来几个男生哄笑声,其中心都在表露:“我就说桑瑜不好追吧,下周的烟钱你请了。”
原来是玩笑么。
还未等桑瑜来得及消化,后面一个非主流发型的女生走过来勾着桑瑜脖子说:“阿瑜。恭喜你成功通过我们的考验,正式成为岭南一中的一份子。”
这个非主流发型的女生叫做苑梅,据说她读小学的时候就因为打伤过学生被记过处分,但因家庭实力雄厚的原因,苑梅没被开除,反而直接升到了一中的初中部。
“阿瑜。刚刚我们在赌,你会不会接受叶凌。你也知道——”
望到桑瑜不解的模样,苑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很多漂亮的女孩,多少都会见一个答应一个么。现在看,我们阿瑜和外面那些妖艳货不一个路子。”
“阿瑜。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叶凌的情书试探过后,桑瑜因苑梅的原因,很快与班级融入。
这份融入,倒不是说她像许安凉一样,与班级达成一片。
桑瑜依然不怎么在班级里与同学交流,倒是很多同学见到她,会笑着过来,主动凑过来打招呼。
十二岁,少女青涩的容貌,如花一样艳丽。
邻班也有很多男生,拜托许安凉把情书递给桑瑜。
追求桑瑜的男孩子,得到的结果,往往是千篇一律的,“我家阿瑜将来要念岭南最好的高中,你们先考得上再说咧。”
总是这样作为中间人,许安凉与桑瑜聊的话题也就多了。
某次谈起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少年的脸明显得沉了几分。
他收起平日一贯的嘻嘻哈哈,许久才抛出一个问题:“阿瑜,你会因为同时喜欢两个人而感到苦恼吗?”
同时!
喜欢两个人!
这不是当年民国那位充满才情的女子,身陷金岳霖与梁思成的苦恼所面临的问题吗?
桑瑜蠕动着干裂的唇,刚想要说些什么。
上课铃,不分时势地响了起来。
许安凉撇撇嘴,送桑瑜一抹微笑,“算了。好好听课吧。大学霸。”
这节课,桑瑜听得心不在焉的。
下课后是大课间,许安凉照例出去,和班级几个男生打球。
苑梅坐在许安凉的位置上,“阿瑜。你跟许安凉的聊天的话题,我都听到了。”
“?”
“就是许安凉喜欢的女生啊。”
桑瑜的瞳孔里,装着问号。
“他——”
“许安凉从小学四年级就一直追沈梦,但一直没追成功。这都公开的秘密了。”
“沈梦?”
桑瑜抬起眼,目光锁在了第二排格子衬衫的女孩身上。
她与沈梦的关系,大概都是课代表的因素,所以比起班上其他同学来说,还算亲近。
看到许安凉抱着球从教室外进来,苑梅在鼻翼前竖起食指,“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苑梅回到位置上,桑瑜的视线依然停在沈梦身上。
“在看什么呢?”
从四年级到七年级,一直坚持的你,一定很辛苦吧。
“没什么。”
桑瑜收拾好心情,投入到下一节课的学习中。
这天,课上倒是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情。
偏偏这一件,桑瑜记得很深刻。
英语老师让同学们用比较级造句,提到正走着神的许安凉,他从座位上站起来,“I am stronger than you。”
“Stronger?You?”老师望着许安凉笑了笑,“No,No,No。”
班级里有很多同学笑了起来。
毕竟。
“强壮”这样的词语用在这个瘦削高挑的男孩子身上,实在是太不对称。
这就好比,你在网上根据卖家秀买了一件还不错的衣服,可买家秀出来的效果大相径庭。
“有那么好笑吗?”
许安凉落座时,冲着隐忍得快要笑过气的桑瑜问道。
“嗯。还好。”
桑瑜收住了笑容,将头埋在了课本里。
望着桑瑜颤抖的肩膀,许安凉没好气地说:“想笑就笑吧,别一个人抽过去。”
十多岁年纪,总会对一切新鲜的事物向往。
他们用成熟包裹着自己,似乎这样,才能标新立异,给予旁人以所谓的不同。
苑梅总喜欢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班级里有很多的男孩子,偷偷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做“鸡”。
甚至桑瑜经常收到一些小纸条,上面说着:“苑梅从很小,就跟岁数大的男人们上床,私生活乱得很。阿瑜,你离她远一些。”
离她远一些。
不光是这些莫名的小纸条,就连班主任也多次找桑瑜谈话,甚至这件事情还闹到了桑瑜爸妈那里。
他们苦口婆心,甚至为青春期的女孩子,贴上容易叛逆,容易误入歧途的标签。
可是青春期的孩子自己也有一双眼睛,为什么不能用心去感受世界呢?
桑瑜不理解,为什么,大家总喜欢以貌取人?
是谁说,留着怪异发型,穿着花里胡哨衣服染着五颜六色发型的,一定就是坏学生。
他们分明有着狭义心肠,会为着朋友肝胆相照。
若不是苑梅,桑瑜差点儿就被校门口不远的理发店老板强暴了。
时至今日再回想起发生在身上的种种,都无外乎罪魁祸首就是这张脸。
你永远不知道,当噩梦一样的黑手探进皮肤的那种恶心,除了绝望,还有难以向外界倾诉的苦楚。
世界是忙碌的,每一个人自己好好生活都来不及,又有谁会在意你的伤春悲秋。
当苑梅牵着桑瑜的手从那个老男人手里逃脱时,她第一反应并不是像旁人那样苛责桑瑜,而是很用力地给桑瑜一个怀抱,“阿瑜。”
桑瑜能感受到,苑梅是真的在心疼她。
“是不是在你身边,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一刻,桑榆在她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没事了。”
苑梅轻轻抚着桑瑜瘦削的后背,“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不会让别人在欺负你了。”
在黑暗中触碰的那簇微弱的称之为希望的火苗,怎可轻易地被随意所谓的三言两句去挑拨。
即便苑梅让桑瑜置身漩涡,桑瑜始终对这段友谊不离不弃。
十二岁,比刘晓不同的,是桑瑜的身边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