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我有所思者2020-07-28 12:204,649

  林超在棋道上天分本就淡,平时念书习武,也懒于钻研,自然不如萧问精通棋艺,故以前与萧问对弈,十次中总有九次是输的,最好的便是平局,即使如此,也是费了林超好一番思虑的。

  但两人对弈,也不全然只在乎手指间的交锋和结果的输赢,只是随意落子间,攀谈几句,点拨一二,也算是一种另类教学了。

  而且萧问涵养很好,不论林超的落子有多烂,他也是神色自若,也并不会仗着自己深于棋道,就故意布下陷阱,令人受窘。

  所以换作以前,林超至少也还能坚持个十来步,才被杀得落花流水。

  只是他今天心里有事,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第一步落子就有些不妥,故才堪堪走了三四步,就隐隐露出了落败之势,而且还是一败颓唐的那种。

  萧问虽然没有说话,但林超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站起来拱了拱手:“承启走神了,倒让萧先生看了笑话,只是此局输赢已定,再继续,反倒无益了。”

  萧问摆了摆手:“无妨,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若真要在乎输赢,承启只怕也只能接我两三招而已。”

  他倒是说的一点都不客气。

  到底是才不满二十,自有青年人的自满,语气里的骄傲,就算在林超面前,也只是掩饰了几分。

  林超就苦笑了一声:“承启实在是不醉心于此道,就连与萧先生打发时间,如今竟然都不能做到了。”

  萧问便道:“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谁不是顽而已,还能真把这当正经事了不成?”

  紫敷已经送上茶来,萧问便示意她将棋盘收进去。

  自己却带着林超进了后面的书房,自己在书桌后面坐了,又给林超指了指靠墙的椅子:“先坐下……”

  紫敷等只好又把全套的茶水器具全部搬了进来。

  林家其他主子都爱喝清茶,林超却素来爱喝茉莉香片。

  自然他作为巡抚家的公子,喝的茶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色,而是特地用明前碧螺春茶芽做茶胚,再加以虎丘产的单瓣茉莉花,六窨一提的碧螺春茉莉花茶。

  紫敷早就知道他的口味。

  给林超斟茶完毕,她才捧进萧问惯喝的伏茶。

  萧问在人前比较随和,也能随大流,喝点普洱和龙井,但在私下里,他却爱喝茯茶,这种粗茶江南等地较少,因太粗犷,不符合婉约水乡的温柔。

  所以林夫人还特地派人去湖南那边,搜罗了好些正宗的安化砖茶给他。

  萧问也投桃报李,回赠了好些乌苏白柳花茶给林夫人。

  林夫人哪里喝的惯这种满是异香,入口却苦涩悠长的茶,所以大部分反倒都让林超讨了去。

  林超每次稍微有点发热,都不用吃药,喝上几天柳花茶,也就松活了。

  紫敷送完茶水,便很有眼色地把屋内其他人全部带了出去,自己亲自守在门外。

  萧问就看了林超一眼,语气自然,只不过多了一丝关心:“承启有心事?”

  林超摇了摇头:“只是莫名觉得心累得很。”眼中的疲倦之意,也只有在萧问这个放心人面前,他才肯全部地流露出来。

  萧问沉吟了片刻,就问:“你是从芳菲苑过来的?看来你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

  萧问肩负振兴一族重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自然也多的是消息渠道,他能这般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林超一点也不感觉到意外。

  他就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人这一生,真的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你看,我父亲爱敬着我母亲,也防着我母亲,我母亲,和父亲十几年夫妻了,却也防着我父亲,又防着我祖母,我祖母呢,既要拉拢我母亲,又要打压我母亲,一把年纪了,还仗着一个孝字,把父亲母亲都压的死死的,又把几个孙儿,全部看做棋子,想往哪里摆就往哪里摆,说的好听是为了林家……”

  萧问眼神就凝了一下,但还是道:“这次我倒要站在你父亲这边说一句,也不是帮他说话,但你也要晓得,他防的不是你母亲,而是你外祖家。”

  林超的语气里已满是鄙夷:“以前母亲的闺中旧事,我也曾听说过一些,当年父亲求娶的时候,一贯家私,全部给姑母当做嫁妆带走了,范家百年富贵,她嫁妆薄了,也压不住其他妯娌,林家就剩了一个空壳子,荥阳郑氏的女儿带着足足三十多万的嫁妆下嫁,要不是靠了新妇的嫁妆,林家的家底,能厚成今天这个样子?这些年做官,也少不了外祖家时时传递消息,如今倒是腰杆硬了,早知道当年靠着郑家的时候,也该有今日的清高才是!”

  萧问就盯了他一眼,有心想呵斥他几句,但看着林超一副苦瓜脸,心内又有些不舍,便尽量说得委婉:“子不言父过,这句话你好好记着,这些话,出了这个屋子,你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况且,一旦牵扯到政治斗争,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因为白麒麟之事,朝堂之上,也争斗得不可开交,你母亲虽是郑家女,如今却是林家妇,也不能时刻光惦记着你外祖家里,你父亲谨慎点也无可厚非。”

  林超便冷笑一声:“只是谨慎二字,却不是这么用的,对外人,是多少都不嫌少,可若是用在枕边人身上,却是一丁儿都嫌多,说白了,不就是范家行事偏激,非要把林家拉进三皇子的站队里,父亲有心观望,便不好多说什么,也是想提前给自己留条退路,却怕此事惹恼了母亲这个当家太太,以后和范家便就生分了呗,嘿,姑母的行事,倒真的是祖母的亲女儿了,一出了门子就是外人,又想靠着娘家,又要瞒着娘家,毒辣起来,还真的是一脉相承!昨晚的事一发,不晓得又要掀起多少的腥风血雨!多少人的性命,都要白填进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点动静,也算不了什么。”萧问却有些不以为然,但心内也实在纳罕。

  这林超本来就不是品性娇弱之辈,年纪虽小,也的确是有自己的主意的,远的不说,就说上次在法华寺,就敢拿着刀子出来,威逼自己说出实情。

  当天晚上,那么多家族密事,哪一件单拎出来,都不够惊世骇俗的?若是当天晚上,还有第三人在场,哪怕只听见了只言片语的,都足够被灭口好几次了!

  林超却还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无动于衷的模样。

  相比之下,这次的事,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连提鞋都不配!

  偏偏这点小事,林超不但看到眼里,还悬在了心里,从进屋起,就心神不宁,如今连神色也变了,竟是一副大受打击,甚至有几分心灰意冷的模样。

  萧问就令紫敷进来添茶,一边又给她使了个眼色。

  林超又说了一回话,也就先请辞了。

  快到中午,他拘泥于身份,也不好留下来吃饭。

  萧问也并不挽留,只是道:“我让紫敷送你出去。”

  及送到二门口,紫敷便止了步:“倒不是不奴婢送二爷了,只是我们萧先生管的紧,等闲也不要我们进二门去。”

  林超就点了点头:“萧先生,倒一直小心的。”

  紫敷看着平生堂的丫头出来接走了林超,自己才慢慢地往回走,又四处逛了一逛,才回去。

  吃过午饭,屋内无事,萧问本来又待他们底下人松泛,她也就出门找人说话了,到底是在林府已住了两个多月了,又是生的面目姣好的年轻小姑娘,哪里还找不到几个说话的小姐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小丫头们也不能免俗,她们平时拘在府里,等闲无事,也出不了门,就算回家告假,也得主子开恩同意,这样一来,自然很少有机会能见到生人,就算有客人上门,也大多是女客, 男客自有林老爷招呼,无事也不会入二门内,至于新面孔的青年男子,那几乎是没有。

  来来往往就家里这几个主子。

  林老爷都快到而立之年了,再精心保养,也不太掩盖得了眉间眼梢的几丝皱纹,自然也没什么好看的。

  两位小少爷年纪又都还小,尚在孩提之间,虽然如今也看得出几分清秀的底子,但面目还没有长开,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俊美神采。

  偏偏这就恰好来了一个萧问。

  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出头,然却生的面容俊朗,身材修长,而且品格端正,待下人亲和,并不摆架子,故深得人心。

  最重要的是,这萧先生虽已有功名在身,却并未娶妻,身边连个房里人都没有。

  江南一带,文风很盛,就连大户人家跟前伺候的丫鬟,也是些许认得几个字的,很少有睁眼瞎,所以对有才之人,都很是敬仰,特别是有才华,又生得一副好相貌的青年男子,若待人又温柔,这样的妙人,谁不愿意多看几眼?

  故此平时,不论有事无事,也多的是小丫鬟来找紫敷说话的,只是口里还说着话,眼睛却不注意就飞到了别处。

  紫敷也是明白她们的心意,却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只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趁机多套些话出来。

  晚间紫敷就进去回话:“二少爷回去后,就先让丫鬟们选了好些书,都是他以前的旧书,还有些孤本,足足好几箱,点名是特地给姑太太家里的二姑娘送去的,其他两位表姑娘,就只送了些果子了。”

  萧问就先放下书,皱了皱眉头,忽然巴拉的,林超怎么想起给范家二小姐送书了,而且这书又不是新的,还是旧的。

  表兄妹之间,关系亲密的,也经常互赠些自己平日素来用的器具,像笔墨书本一类。

  林超年纪不到十一,还讲不到男女大防上,况且,他也的确马上要去上京了,这些书,也可算作离别的礼物了。

  况且,他赠送之物,又并不是手帕、汗巾、首饰之类等贴身之物,自然也算不上什么私相授受,所以不但是合景合情,也并没违背礼节,毕竟临别在即,其用意,也是为了彼此留个念想而已。

  既然如此,其他两个表姐表妹,为何就只送了些水果?这样一对比,就不但是厚此薄彼,更是透出了几分敷衍。

  林家四兄妹,对表姐妹态度也各不一样。

  大少爷林越是亲和。

  三姑娘林思媛则是体贴。

  上次范家姊妹侍疾,就是住的她的屋子,作为主人,她当时自觉已经尽到了地主之谊,但既然都是嫡女,暗地里也不免有攀比之心。

  四姑娘林思柔还小,身子又弱,所以见面得少了些,彼时还是有些生疏,但大体上都是恪守面子情,不多,也不少。

  只有二少爷林超是完全出自一片真心,三个表姐妹,以前是看得和亲姐妹无二,该帮的时候帮,该护的时候护,该批评的时候,也绝不心软。

  若换在以前,就算是送礼这种简单的事,林超也绝对不会如此不上心,一定要形形色色,自己先看过才行的。

  看来,经过昨夜的事,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让林范两家情谊有损,却触碰到了林超的底线。

  虽然政治斗争涉及的都是大人,但也会影响到孩子们之间的情谊,所以再对待范家的表姐妹们时,林超甚至都有些生分的意味了。

  萧问就又问了一句:“没叫人带其他话?”

  这就有点不太符合林超一贯贴心的做事风格了,一般送礼,哪有光送礼,不再顺便带几句话的?

  紫敷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没有呢,连送东西的婆子,都没有嘱咐什么,只不过上午的时候,二少爷特地令里头丫鬟们把书拿出来晒,就是选书,也大部分是丫头们选的,二爷哪里知道她们会选哪些?更不用说提前夹带了。”

  :“不过,这些东西,并不是单独送过去的,昨晚范家姑爷不是崴了脚嘛,太太也一并送了好些活血疏散的药和补身体的药材过去,老太太那边也送了药材,几处,便搭一处了。”紫敷又补了一句。

  萧问便道:”那便好了,这林夫人果然是有心计,立刻就想出了补救的法子,单独送是有些不妥,要是一起送过去,混在一堆,要是送礼的人又是知情知趣的,但凡少说一句,谁还知道哪些是特意送的?便也不打眼了。”

  听到这里,紫敷就看了萧问一眼,却欲言又止。

  萧问就摇了摇头:“我们在范家的那根暗线,安插不易,除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用她,承启小孩子心性,生几天气,也就过了,只不过这两日你多注意点他的消息,一有异动,随时来报。”

  紫敷就弯了弯眉,低声应了个是。

  萧问虽然口头上说的斩钉截铁,可一想到林超刚才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他还是硬了心肠,眼神也深沉起来。

  这就权当是一次考验吧,林超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又怎可被这些儿女之态困住了心肠?

  能自己想通最好,若不能……那便再由自己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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