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尚可,几个庄头却都是不约而同,先从嘴角露出了些笑意出来。
林康定这才咂摸出点不同的味道出来,已经是深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林三爷还要自己亲身跟过来,这几个老庄头,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这往年的账,里头肯定猫腻不少!
这几个庄子,按照土地肥沃程度,又都在河川便利之处,难得的是,地势又平整,每年所出肯定不少,每年该上交的租,一概粮米、蔬菜、果子、野味,全部都不用上交,只需折合成银子,统共算下来,至少也有上千两之数,可刚才粗略一翻账册,其收入,至少都缩水了一半!
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么多年,这少交的租子哪里去了?还不是全数进了这几只蛀虫的嘴里!若一年就少交一千多两,这几个庄子,可是从林老爷调任杭州之时就买下的,这十多年了,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虎口夺食,这三人,只怕早都富成了横行乡里的土财主了!
怪不得这几个庄头一开始,就低头哈腰,极尽谦卑之事,但只听回话,就知道他们是提前做好了功课的,竟是步步为营,这是诚心,想把这擂台打到底了!
自己这才一翻开账册,对方就立马开始哭穷!哭天时不好!哭流年不利!
本来自己还想提一句就算夏季干旱,粮食减产,总不至于其他作物也都减产吧?可对方立刻就拿江南的春旱来说事,可见脸皮之深厚。
承启这边才提了一句,庄头年事已高,该让小辈出来历练了,结果对方立刻就回,家里孩子们都还不成熟,不敢放手,只是这不敢放手也是真,但家里孩子历练不够,舍不下脸面,打擂台的能力还需要再学习的缘故,也是真的吧!
可承启却又顺势露出了孩子们还大了,该跟着主子出来做事,学习的意思,三人立刻又变成了哑巴,一句话都不吭了。
毕竟在家里当财主家的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可比在主子跟前伺候做粗活来得惬意吧!
果然是好手段,连小主子在面前,都敢看他年纪小,随意摆布了……
也怪不得承启年纪小,诸事梦都,一激之下,果不然就着了他们的道,连账册都不用看了的话都说出来了。
林康定立刻就着急起来。
林超自然把三人神色都尽收眼底,心里就先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给你们面子了。
他就先摇头示意林康定,才又轻轻挥了挥手指。
若说进门之时,他还是竭力表现的和善。
可到底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十多年下来奴仆成群,精心养育,浑身上下,积累的那股尊贵和傲气,可如今,却是毫不客气地全部释放了出来。
纵然他年纪还小,就连坐在圈椅里,双脚都伸不到脚踏上,但他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指,浑身的气势立刻都不一样了。
屋内众人都先是一怔,几个庄头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上,好像无形中就被压上了点什么东西,令他们不自觉地就想弯腰,张庄头甚至还忍不住暗暗吞了口口水。
半夏知机,立刻把桌子上的账册全部捧了过来,跪着高举递给了他,背脊挺得笔直。
林超却是真的一眼都没有瞧,只是逐个逐个地又将三个庄头打量了一遍,似乎坐在对面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十个人。
过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林超才收回了眼,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如今乡下,还是烧土炕吧?”
三个庄头自然都摸不着头脑。
还是张庄头大着胆子回话:“城里都是富贵人儿,又爱清气,这天冷了,烧地龙自然是最好,不然手炉也行,汤婆子也好,熏笼也是常备的,还可以烧炭盆,可乡下人家,粗鄙惯了,当然还是烧土炕更热火些,一家人的饭食也有了,暖和也有了,欸,也是穷惯了,所以老辈子传下来这些好法子,才传承到今天么!”
林超就特别冲他笑了笑:“张伯伯这张利口,我瞧着,倒好去说书,竟然是学贯古今呢!”
不等张庄头回话。
林超就先侧了脸,轻飘飘甩下一句:“半夏…这些账册,也不用看了,先放到车上去吧,也不用再翻起来了,以后的账,二叔,就从今日开始接起来吧!”竟是一口就接下了这些账
林超这才又扫了一眼林康定。
林康定这才回过神来,竟也是满脸赞同:“承启做的很对!这新人新气象么!倒也不用萧规曹随了,以前的老账,还有什么用?若是细细看过,这才是损了和庄户大哥们的信任之意了!反倒显得我们上头的,疑心起你们来了!只是这以后么,离得这么近,什么时候想查细账了,什么时候现查了就好,不知道几位大哥,意下如何?”
张庄头等三人,自打看着半夏真捧着账册出了门,一去不返,那张大的嘴,就没有合上过,如今听见这么一番话,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了,只有点头应承的份,还倒要称赞一句:“二少爷真是体贴小人!”
林超就端起了茶盏,却不往嘴里送,只是拿在手上拨了几拨,又问林康定:“二叔,我这厢却是又想起一事,太太临走时,还叫我们到了上京,就不要怕花钱,虽然我们一向是简单惯了,不太讲外头的排场,可这上京城里,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很容易就看轻了咱们去……她还特别说了,若是一应日常花费,整理房舍,应承亲友这些,随身带的几千两不够,还叫我们去汇通号支些银子出来。。我却想着,既然存的是定期,就是要吃率钱的,提前取了,倒很不划算,左右张家湾那边还有几个田庄,听来信说,这几年收成也不太好,二叔回了城里,倒不如写一封信回去问问老爷的意思,白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出几个庄子出去,换些现钱在身边算了,这马上年底下了,使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我又是头一遭拜会亲戚,礼轻了不好看…”
他却是若无其事地,直接和林康定谈起家中花销起来了。
林康定却先扫了一眼三位庄头的神情。
果然三人一听见上上下下就是一双富贵眼时,脸色就已经有些讪讪的了,想来他们也是回过味来,林超口口声声说的这些人里头,也是包含了他们的。
再一听见张家湾那边的田庄,收成也不太好几个字时,脸色变化得,就明显一些了。
这豪门世家,行事果然不同,如今银贵钱轻,十两银子,都足够庄户人家丰丰足足地过完一年了,可这人家小少爷,随随便便整理房舍、应承亲友,就要花去几千两银子…。就这么着,却还是担心礼太轻…。不动声色间,就小小地炫了一回富,好似平常他的行事,就是这般的奢华富贵……
可就连林家的嫡次子都这般的排场了,这林家的富贵与奢侈,还需要多说么?!
炫富还是其次,其主要目的,还是要提醒几位庄头,林家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到底谁是主,谁是仆?敢在主子面前玩心眼,是不是富贵日子过久了,就以为天外无人了?至此,已经是身份、地位、底气高低立现。
可林超还是没打算放过他们,立刻就不动声色间,又祭出了一个大杀器。
所以三人再一听见后面的出庄子之语,都好似凳子上长了针一样,一个二个的,有些坐立不安了。
林康定心里就忍不住赞了一声好!
这换了新主,立威,虽然是最老生常谈的做法,但要是做得巧妙了,立刻就能反拿捏住对方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