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远知牵着马，背着沈幼安一路敲门过去，可是家家房门紧闭连灯都不敢再开，他实在无奈，只能带着身上趴着的姑娘出了城门，找到一件破败的祠堂，将马儿安置在大树下，这才带着沈幼安进去，白远知是个细致的人，他把庙堂里的枯草稻草全部捡到一处，整整齐齐铺成床榻形状，脱下自己的外衫盖上后，又将沈幼安抱过去睡下。
沈幼安不知又梦到了什么，眉头紧蹙，表情看起来很是难过的模样，白远知伸手去揉了揉她的眉头，却怎么也揉不开那紧紧皱在一起的川字，琉璃莲花灯今日的灵力已经快要燃尽，白远知伸手把那灯收进了自己的手里，手指轻点，光芒便熄了。
第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沈幼安觉得自己头疼的要命，她起身时，白远知的外衫就这么跟着她的身子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沈幼安伸手执起，她抬眼朝外看看，阳光很好，破祠堂像是被人打扫过所以也很干净，白远知站在树下替马喂草，那个男人身形高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到，也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白先生……”沈幼安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这才走了出去。
“醒了？”白远知伸手拍拍马头，接过沈幼安还回来的外衫，然后套回自己身上，他问：“昨晚睡的不错，虽然脸色不好但是至少没说梦话，怎样？有想起来的事情吗？”
“嗯。”沈幼安点点头。“记起来的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别人的？”
“是啊，非白哥哥和宁前辈的事情。”沈幼安眼眸垂了垂，至今，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宁清逸死去的事实。“在我的记忆里，妖界和琴歌最亲近的人就是宁前辈和东方前辈，可是他们两位如今却都……”
“东方……凉薄，他，不是还活着吗？”白远知的表情变的有些奇怪。
“非白哥哥说东方前辈在锦阳花都，可是，连东方前辈那样厉害的大妖都被白卿如困在地牢里出不来，我们想问他些事，又哪里有那样简单？”
“难又如何，再难，我们也必须得找到他。”
“白先生……”
白远知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沈幼安心下却突然极度不安起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抓，可又奈何白远知迈出的步子太大，她只是伸手扑了一个空。
沈幼安始终觉得，自从进了‘锦阳花都’，白远知就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得，和自己说话的次数少到可怜，而且也不会笑了，整天整天的朝着一个方向望着发呆，沈幼安跟着爬上房顶去看，这才注意到白远知望着的那个地方，就是白玄壑主持修建的花都妖殿，那殿里住过白玄壑，住过白卿如，也住过白琴歌，不过现在却是关押着东方凉薄。
“白先生也是有故事的人吗？”那晚沈幼安特地拎了两壶酒上屋顶，她扔给白远知一壶，自己抱着一壶挨着他的身边坐下。
“锦阳花都夜里妖气重，你还是下去呆着吧。”
“东方前辈是白先生认识的人？”
“……”白远知没有回答，却是回头望了沈幼安一眼。
“白先生不会是妖怪吧。”沈幼安笑笑，然后大大方方的伸手抱住了白远知的胳膊，把自己的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宁前辈和东方前辈都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白远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沈幼安，最后停留在自己的肩上。
“虽然白先生身上没有妖气，可是我又始终觉得你并不是普通人，而且上次在慕家堡，你祭拜宁前辈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悲伤，就和现在望着妖殿的目光，一模一样。”
“没错，我的确是妖怪……你现在，还讨厌妖怪吗？”
“宁前辈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不喜欢男人，但是喜欢非白哥哥，我今天也想把这句话转送给白先生，我不喜欢妖怪，因为我的父母族人全是死于妖怪之手，但是我喜欢白先生，因为，白先生就算是妖，也是个好妖。”
“好妖……”白远知笑了。
“白先生，这个要求可能会有些唐突，但是，我能亲一下你吗？”
“亲我？”
“嗯”
“这个要求确实很唐突，但是，我愿意。”白远知伸手抬起沈幼安的下巴，主动低头吻住了她，那颗虎牙还是存在，沈幼安确认又确认的里里外外探查了好几遍。
“白先生，你知道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吗？”沈幼安又问了他一遍这个问题。
“三人成虎？”白远知松开了自己的手，悲伤的眼底在望着沈幼安的时候，难得露出了些暖意来，他偏了偏头，然后认真回答道：“大概是三个人在一起就会变成老虎了吧。”
“真的，是你？”已经是确认的事情，但是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沈幼安还是觉得眼里一片酸涩。
“你记起我了？”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还想不起来。”沈幼安有些激动的伸手一把抱住面前的男人，她把自己的脸埋进白远知的脖颈里，又感动又难过的大声回答道：“关于你的事情我总是记不起来，别人的事情反倒是想起了一大堆，可是，可是，可是现在只要听到你的名字就会觉得难过，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发生了很多很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宁叔叔那么疼你怎么会死？舅舅那么疼你又怎么会被抓起来？琴歌，琴歌……”
琴歌抬手的时候，手指也跟着颤抖的厉害，他束好的长发在月光下散开，从发根开始逐渐白至发尾，头顶冒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还是那般可爱，身上的蓝色外袍一起跟着变了颜色，恢复了以往那个金光闪闪小公子的模样，沈幼安用力的抱住琴歌，琴歌也用力的抱住沈幼安。
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明明脑子里都是关于那个人坏透了的记忆，可是沈幼安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爱琴歌的，是提到那个人的名字都会心痛的程度，很爱很爱那种，爱到即便是知道那是一条离经叛道的路，她也愿意为他去走。
偌大的明月在深夜里仿佛是触手可及的贴近，月光照亮了如今沈幼安和白琴歌，也照亮了多年前两个人一起逃离慕家堡后山的那条小路。
琉璃莲花灯在沈幼安的包袱里又深深浅浅的开始散出光芒。
“跑到这么远，应该可以了吧。”沈幼安被琴歌拽着在‘虚怀谷’的后山森林里穿行，她本是说服自己就这么嫁了罢了，可是半夜里琴歌偏偏来敲响她的房门说，‘我家宁叔叔来了，他说他想嫁慕非白，你看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既然有人愿意嫁，那她自然是要让位了啊，于是沈幼安什么东西都没拿，就这么空着两只手跟琴歌逃了。
“去锦阳花都吧，去了那边，慕非白就不能把你再抓回去了。”
“我不去锦阳花都。”沈幼安脸色一变，强行停下了脚步，然后动手挣脱琴歌的手指。
“为什么？你要是不去锦阳花都，慕非白发现你跑了，再把你抓回去怎么办？”
“他要是抓我，那我同他回来便是。”
“你要是同他回来，那你还跟我跑什么？”琴歌也有些恼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跑了？他喜欢宁前辈，宁前辈喜欢他，我一个局外人不过让了个位置出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幼安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你自己回去吧，别管我了。”
“我不管你？那你，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降妖除魔，浪迹天涯。”
“你这个傻逼，出门的时候连佩剑都没拿，还浪迹什么天涯，你可能连晋安西宁都出不去，就得被妖怪抓了来果腹了。”
“和你没关系。”
“沈幼安。”琴歌上前去拽她，结果手指被甩开，又伸手，又被甩开。“我到底什么地方比不上沈幻灵，我到底什么地方比不上慕非白，你能喜欢他们，能嫁他们，却连和我做朋友都不行？”
“你是要和我做朋友吗？”
“不是，老子是喜欢你，老子是想娶你做老婆，老子是想带你回锦阳花都去过一辈子，跟你成亲，跟你生孩子，你他娘的懂不懂？”
“……”
“……”
沈幼安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比较好，琴歌很真诚，说的每一句话，她也相信都是真的，可是，可是她该高兴吗？还是说应该生气？为什么内心没什么特别的能证明自己态度的情绪？只是乱糟糟的一片，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分解不开，理不出头绪。
“人妖为敌，你若是当真喜欢我，最好早些断了这份心思。”垂了垂眼眸，最终还是不咸不淡的扔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为什么？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不会爱上我吗？”
“你不过是个出身高贵的富二代罢了，若是你的父亲不是白玄壑，若是你的舅舅不是东方凉薄，若是你的老师不是宁清逸，整个妖界，修真界，谁会理你？白琴歌，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我……”琴歌伸手出去，最终也还是没碰到那个背影。
沈幼安出了晋安西宁，一个人睡树枝，喝溪水，吃野果，难得过的十分自在，碰着妖精就收妖精，碰不着妖精就拿符纸分给四周百姓，一别琴歌，耳根子是清净了不少，但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原本该待在那个地方的人，突然不见了，只是她现在还分不清楚，该留在那个地方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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