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巧合之下,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小吏的控制,他们本就是拼死一搏,现在更是不顾一切的愤然起身,怨道:“方才便听说有人入城,大人所谓的严禁百姓士卒出入郅支满城,难道是空话?”
原本他们是说不出这种话的,面对布仁城守的身份,他们往日尊敬不假,可暗地里却是腹诽不已,甚至有人坦言,即便是一条狗,在城守的位置上按部就班,也会比布仁做的更好。
“城门紧闭,城守麾下的士卒日夜巡守,如何会有贼人作祟?”
这一声声的质问之下,布仁的脸色大变不提。便是一旁的奇瑙,都隐约明白了小吏此刻发难的目的所在。
但他的选择却是出人意料,从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大吃一惊。
“且先住嘴。”奇瑙扭头看向布仁,又探身看了看远处的熊熊火焰,朝着众人道:“城中贼子作乱,当务之急应当是将贼子尽数扫除,将粮仓当中的火救下来才是。”
“本官现在便接手粮道转运一职,全权处置粮仓所关系的各项事宜,还请城守大人多多配合,共度难关。”
小吏们大惊失色的时候,布仁却是一蹦三尺高,痛恨道:“奇瑙将军所言甚是,如今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应当是将吐蕃人一网打尽才是!”
他虽然不知道城中为何会多出一队吐蕃人,却不会碍着他杀人的心。
奇瑙的态度变化更是让他心中宽慰,深感吾甫尔大人才是明事理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等关头,派来的人,却是注重国事的奇瑙。
若是换一个人,只怕现在就会趁机拿下自己,掌握郅支满城的大权。
他这样想着,对奇瑙的满意程度大幅增加,下楼的同时说道:“奇瑙将军,我现在就从军营当中调遣千人交由将军指挥,并且封锁坊市,将坊市全盘封锁,大肆搜查一番……”
奇瑙听着,心中却道:“此人不愧是沉稳有余,进去不足,是个做事的好手。只可惜如今掣肘颇多,任谁想要在郅支满城打开局面,都是难事。”
他转念一想,想到当初吾甫尔大人将如此重要的位置交给幹难的时候,麾下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便是他,都对此事颇为不解。
如今,他才算后知后觉,明白这其中的门道。
下楼,整顿兵马,都是易事。军营当中的士卒听命行事,早早的就聚在了一起,等待任务下达。
当布仁的使者到达之后,整装待发的士卒立即踏足营地,奔赴火场。
这便是郭骁听到一声厉喝的缘故所在。
回鹘人并不愚笨,在意外发生时候的反应速度也是极快的。
但对郭骁而言,这是坏事。
他远远眺望,谷仓燃烧的不过十之二三。吐蕃人奋力之下,想要在一时间内将这么多的谷仓引燃,还是难以做到。
事实上,谷仓的修建者在一开始就考虑过防范火灾,这是唐人熟稔于心的事情,不然一把火就能摧毁整个谷仓,误了大事的话,工匠必然会被杀头。
在工匠们计算下,谷仓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其中下风口是牲畜,上风口是粮仓,而草料仓库在两者中间。
于阗之战耗费的米粮数量远远超过原本的估计,布仁不得不在粮仓相反的另外一个方向征用住宅,用来囤积草料。
原本的粮仓,便真正的成了粮仓,其中十之八九都装的是粮食。
只见吐蕃人委实难以一时间让自己满意,郭骁不得不吸气,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换上,戴上面具,提着一口战刀,便翻身入了粮仓内部。
回鹘人外松内紧的守卫方式非常奏效,少量混入城中的吐蕃人,同样没有趁手的武器可以使用,只能四处点火。
又偏偏他们对于此处的了解不过是粮仓二字,内里的布局,如何利益最大化,他们都是不曾知晓的。
于是乎,一时之间,吐蕃人奋力点燃粮仓,却忘记了粮仓本就是火炬,点燃一个,附近的几个,都难免焚毁。
正在这时,转角处一人瞠目结舌,痴呆的望向远处。他虽然中午刚刚吃了酒,如今憨态可掬,在火起之前,还趴在一处粮仓当中呼呼大嘴,吐了一地。
现在他却异常清醒,脸上的恐惧凝固了。
他认出了眼前一晃而过的身影来历。
可老卒半点高兴都提不起来不说,反而他呼吸开始困难起来。他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看到的人,跟自己认识的人重合在一起。可他偏偏是唐人的长相,唐人啊!安西军啊!
他的心已经凉了,对内贼,汗国的处置方式,一向是格杀勿论,无论是谁背叛了汗国,被抓到之后,都会被公然处死,族人遭受唾弃。
可偏偏,这个人明明是吾甫尔大人的人啊,印玺都是真的,旁人都只道是真的……
完了,全都完了。
老卒心如死灰,呼吸逐渐困难起来。仿佛大火烧在自己身上,才能解脱一般。
“啪!”
火星四溅,猛火油难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当中,隐隐让人发昏,难以睁眼。老卒却是脸色发苦,迈动步子走向不远处。
黄昏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郭骁方才点燃三处谷仓,便疲倦了。这时,小地图上面一个逐渐靠近的黄点,让他心中一凛,赫然拔刀,放慢步子,准备雷霆一击。
可就在这缓慢前进的时候,那黄点却是变作了绿点,走徐徐张望着走向自己。
老卒也不知道郭骁在什么地方,但此刻出现在谷仓的人能做什么,他不用想便一清二楚。
他心中暗暗叫苦,如果早知道郭骁是假的葛逻禄人,他绝对不会贸然与他相亲。只是如今谁都知道自己跟郭骁关系不错,来日郭骁事发的时候,自己真的能够置身事外?
越是思索,他便越是恐惧,到了后面,更是无法呼吸。
“你是来送死的?”
宛如惊雷一样的话语将老卒从生死线上面拉了回来,苦笑道:“大人害我不浅,我如今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保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