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烤过的羔羊肉撒上颗粒的盐就被送上朱色的案上，但产自于阗的羊肉肉质紧实，因为食用的草木当中盐分不低，体内的膻味并不重，反而鲜美可口。
在这于阗城中，羔羊肉往往是用来招待尊贵客人的。
日落一刻钟之后，军事会议在羊肉的香味当中开始。
上好的马奶酒跟葡萄酒一罐罐送上来，香喷喷的烤羊腿是武将的最爱，他们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而精心烤制的羊排，则是被略微文雅的壮汉，小口品尝着，说笑着。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也知道大军的指挥权必然会移交给幹难。
就像是在讨平葛逻禄人的最后，大军的指挥权一分为二，隶属于大汗的精锐骑士，都被划分到了幹难的麾下，他们这些人则被大汗收归于麾下统一调度。
也就是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等肚子里面都填上了美酒之后，大汗才拍拍手，环视众人。
“安西叛乱，引兵与吐蕃人一道击败李元虎，造成东路军惨败！”
“贼子安敢！”
“安西狗贼，居然与吐蕃人苟且！”
“前几日还有大唐使节，这才几日，安西人便反了！该死，这等人都该死！”
哗然声不绝于耳，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情是一回事情。这样一件事情公然讨论又是另外一件事情。无论是谁，都对安西跟吐蕃人合谋深信不疑。因为安西至多三千人，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击败李元虎的。
甚至部分人已经将传闻脑补成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如果没有吐蕃人帮助的话，安西绝对不会获胜。
“大汗，末将请战！”
“末将愿意率领本部人马，将郭昕狗头送与大汗！”
“还请大汗恩准，让末将北上，与吾甫尔大人一道击破吐蕃安西联军！”
哗然之后是嘈杂的请战声，相比于阗吐蕃人的地利，在拔换乃至于龟兹，都是一马平川，骁勇的骑兵可以轻而易举的洞穿吐蕃人的军阵，获取胜利。
保义可汗无动于衷，这番话是幹难提议之下，他才广而告之的。为的就是收缩兵力，将部分人马送到蔚头州驻扎，做出先行击败安西，随后才南下与吐蕃人决战的假象。
事实上，大军主力仍旧不动。只派出部分士卒北上，一部骑兵更是东进，想方设法绕到乞力莫次背后，将粮道阻塞。
打消耗战，回鹘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既然你等愿意北上，我便替大汗一并答应了，只是兵马调度，还需要时间，先将散落在外的兵卒，尽数收回才是正事。”
“其次便是将坎城、苇关的驻军三千人尽数调回。”
“还有……”
幹难声望不低，接连几个策略，闻者都是松了一口气，并不觉得有所不妥。
既然要先北后南，收缩兵力便是必然。
何况坎城跟苇关，对于在场的众将而言，并无太多的干系，他们自然不会为了吾甫尔麾下的三千人马，与幹难为敌。
更别说幹难身后此刻站着的是大汗。
……
日初，坎城外清清冷冷。
战争带来的清冷让士卒们松懈，此处并非是交通要道，过往的大兵也不会到来。每隔七日便会送来的补给，跟每日都有的信使，让城中的士卒发现自己属于于阗回鹘军当中可多可少的一部分人。
一年轻校尉匆匆登上城楼，找到了自己的上司，如今的坎城捉守苏曼，禀告道：“捉守大人，粮秣军械已经齐备，随时都可以出发！”
苏曼皮笑肉不笑的瞥了自己下属一眼，昨日使者便将于阗的军令传达过来，要求坎城，苇关的三千回鹘士卒，即刻返回于阗，听从幹难的指挥。
“大人的消息还未传来，如何也不能此刻就离开坎城。五日前北面交换俘虏的祸事，迟早还会发生。如今吾甫尔大人麾下能用之兵本就不多了。要是你与我一道入了于阗，至多三日，那幹难便会取了你我的人头，将这一军的将校换成自己的人。”
“可……这是大汗的军令，若是不尊，必然会被追究责任……”
校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对保义可汗的恐惧大于敬意，对大汗的军令，不敢有半分的违背。
而苏曼这种手握大军的人，却对保义可汗敬意不多，他是吾甫尔的嫡系，此番驻守苇关坎城，倒不仅仅是为了防范可能到来的吐蕃人跟安西军。而是想要远离于阗的政治漩涡。
“责任？”他不禁冷笑，拍了拍自己下属的肩膀，阴森道：“你我能够在此处安然无恙，全然是大人护佑。此番军令虽是幹难贼子一人所言，却也是经过大汗同意。不消说，我们这一军回归于阗，立马会被收缴兵刃，被吞并，成为骨骸。”
“你想死，你大可即刻就前往于阗送死，不要连累我等。”
校尉傻眼，他年少轻狂，那里知晓这种恶心人的策略。此刻听到苏曼如此说道，竟一时间茫然了。
“难道我等所做的一切，都是上面人争权夺利的方策？”
苏曼怜悯又欣慰的看了校尉一眼，感慨道：“能明白这一点，你便比军中十之八九的校尉聪明，日后一军之主，多少是坐得的。甚至大人此番安然无恙，也会嘉奖你我。到那时，我会将今日言论一一告知大人，请大人任用于你。”
“所以，我让你收拾兵刃，甲胄，粮秣战马，只是为了让使者安心。随后等就好了。”
“等？”校尉大惑不解。
“等鸿德格求援！”苏曼目光远眺，他并非没有准备的人，在才想到了于阗变故之后。如何优雅的抗命不尊，他已经想好了。
“咻！”远处烟花炸裂，不消说，这边是回鹘人学自唐人的短距离求援信号。
“只是这时辰略早，士卒都还未用过饭食，鸿德格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当真糊涂！”随后，苏曼埋怨一句之后，脸上再一次泛起笑容，冲着校尉嘱咐道：“本将军留你一部人马在苇关留守，并派遣人去坎城，传我军令，严加戒备，按兵不动。”
校尉看着将军远处，只觉得肩膀上面的责任瞬间重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