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拔换河南下的斥候在日暮后半个时辰抵达了拔换城下。
老卒们一次次南下，都是沿着拔换河，一路南下，拐进沙漠当中，在绿洲当中穿行。
沙漠并不浪漫，尤其是斥候们早早的就腻味了眼前的一切。他们不断搜寻着绿洲，寻找军队的落脚点。
千余人的行军不比斥候小队行军，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
郭骁经验不足，并未嘱咐太多行军的关键事宜。
没人会教年轻的将军，该如何寻找合适的地点安营扎寨，水源的距离，岗哨的距离，甚至斥候探查的范围。
除了靠近南方的部分地域，无论是密林还是沙漠，都难以通行大量的军队。但这并不代表，这样的地域就是绝对安全的。
早很早之前，为了切断拔换城南下于阗的近路，坎城捉守的一半兵力便是放置在苇关北面的玉河边驻守。
在后世，沿着玉河也没有公路存在，更别提这个时代了。
无论是大军还是小分队南下，都是在做死的边缘徘徊。
一直到南下的时候，郭骁望着河岸边的丛林跟散布的丘陵跟沼泽，方才知道为什么玉河无法成为大军的生命线。
大军不断南下，与玉河的距离越来越远。
据斥候宣称，坎城距离玉河约莫上百里。
入夜，大军在一处半里见方的绿洲南边安营扎寨，主导这一切的不是郭骁，而是老卒。由尉迟媛精心挑选的老卒，都是经久善战的狼人，是于阗镇的残余。
最巅峰时期，于阗驻军三千，如今只剩下三十余人。
“都督，由此南下，还有二百七十余里。若是一路顺风，最多三日我我等便能抵达坎城捉守。只是介时若是坎城有回鹘人驻军的话，我军凶矣。”老卒叹口气道。
“此前探查虽然没有发现坎城捉守有回鹘驻军，但军情如火，变幻莫测。谁也无法确定回鹘人在自家都督威风凛凛的时候，想起坎城捉守的又一任务，派驻重兵把守坎城，或是苇关。”
“事在人为。”郭骁拍拍老卒的肩膀，用大笑抚慰人心：“此番之所以多携带骆驼骑兵，想到便是能够应付各种情形。坎城捉守寻常驻军不过千人，若是分驻两地，便是你我功勋。”
他说着又收缩目光，即便是千余人集结在一处，他也丝毫不担心自己应付不了。
来到这个世界，他最大的感触就是，自己身边的少年人，都是勇敢的，他们日夜都在思索如何将安西的赫赫威名重现。
军中老卒是无畏的，郭骁下达的每一个任务，他们都是全心全意达成的。他们悍不畏死，宁愿用自己的鲜血换来长久的安宁。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冻得人直打哆嗦。这是夏日，军中尚无冬衣。
不远处篝火映红少年郎们的稚嫩的脸庞，他们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人吹奏胡笛，引得阵阵掌声。这些新选拔出来的少年郎们，他们满怀着热忱成为安西军的一员，想要建功立业。
他们并不知道安西的未来在什么地方，但这不妨碍他们为了美好的明天，付出自己的青春。
看到他们，郭骁就觉得自己已经暮气沉沉，想的委实太多。反倒是这些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要无畏的多。
“年轻真好。”他不由得感慨，指着少年郎们笑道：“有了他们，安西的明日必将无比辉煌。今日再多的艰难险阻，也不过是磨砺的一部分罢了。”
“再说了，李太白所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难道击败回鹘人，比上青天更难？”
“自然不是。”老卒大笑。这样一比，似乎回鹘人已经不是问题了：“不过还请都督早些歇息，从明日开始，属下便领着斥候，先行探查，每日都会将前方消息传递回来……”
老卒絮叨，兴许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怀旧，尤其是郭骁虽然贵为都督，是如今安西无数人的希望。但在他们这些老卒看来，郭骁同样是他们的后辈，他们愿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尽皆传授给郭骁。
他们耗费了力气，从家中走出，拿出武器，像年轻人一样，挥洒自己的热血。
他们啊——在这片土地上呆的时间太久了。
来的最晚的何健等人，也在西域呆了足足三十年了。
这些老卒都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地步，本应该在家中抱子弄孙，而不是再一次成为军卒。
“我现在有些后悔了。”郭骁吸了口气，鼻子有些发酸。他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道：“此战之后，你们都乖乖的回到城中，想要做警察，我欢迎。想要上战场，想都别想！”
老卒闻言大笑之。
远处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士卒们都在享受战争来临之前最后的一刻宁静。
唯独，郭骁的心沉甸甸的，活着很重要。可心中的道义更重要，他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想要弄清楚自己怎么样才能不辜负身后信任自己的人和无数在战乱跟压榨下的百姓。
很久以前，他并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古之孟尝，都将道义放在心中。
现在他信了，这安西兵将不足，仍旧能够在西域独自抵抗强敌，靠的便是心中的道义，便是他们的心。
建中是二十一年前的年号，那是安西最后一次跟大唐有了联系。
没人知道在西域，安西都护府仍旧是吐蕃的大敌。
就像现在，同样无人知晓安西还在西域奋战不休，企图重现以往的荣耀。
英雄都是孤独的。
没了朝堂上的争权夺利，安西反而上下一心，心中生出了信念。
不屈便是安西的军魂。
现在，郭骁只想将安西延续下去，让死的人少上一些。
他不曾告诉其他人：无论是安西人还是吐蕃人，回鹘人，西域人。只要是人，愿意遵守安西的律法，他都愿意接纳。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国家，只有在一方永久性的获胜之后，才会停下刀兵，恢复往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