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条街,马车慢慢悠悠停在了淮南王府大门前。
早就得了秦家三小姐要和静太妃养女一起来看望王妃的消息,淮南王府管家站在门口等了好久,看见武安侯府的马车,立马迎上来。
淮南王府的下人拿了踏脚凳摆放在马车边上,秦画不是喜欢让人伺候的性子,所以每次来淮南王府她就不带婢女。
她先下了马车,然后伸出手要扶白楹。
管伯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很是惊讶。
便是秦画再怎么平易近人,也没有伺候旁人的道理。
除非是极为要好的手帕交。
管伯听说过白楹,但也仅限听说。他只知道秦老太君对这个姑娘很是看重,是她要求白楹来看望王妃的。
因此对白楹十分好奇。
大庭广众之下,白楹不好拒绝秦画的好意,一手掀开帷裳,另一只手搭在秦画手心,她走下马车,抬头就见秦画身后的中年男子满眼震惊。
唔,吓到人了。
白楹说了声“对不住”,就被熟门熟路的秦画拉着手走进大门。
受到冲击管伯还没回过神来,他脑海里尽是白楹苍白的面容,这么纤瘦的姑娘……第一眼看去,竟和他家王妃,有几分神似。
想到卧病在床多年的王妃,管伯叹了口气,大抵身子不好的人,总是有几分相似的。
管伯原先还担心淮南王妃会把病气过给了两个姑娘,现在……他开始担心淮南王妃和白楹把病气过给唯一健康的秦画。
淮南王府很大,就不白楹看到的,目测八进院落带前后花园还不止。
秦画道:“四姑姑家比秦家小点,是正院和我们西院的总和。我小时候来,还差点给迷路了。”
正院是秦国公一家子并秦老太君的住处,面积最大,西院是武安侯一家住处。
白楹感叹一句:“大户人家。”
秦画是个很容易害羞的性格,白楹只说了这么一句,她脸就红了起来。
从正院进去,要走过长长的一条廊道,经过花园,绕开空旷的院落,偏厅之后,再行一刻钟的路,才到淮南王妃的倚沐院。
白楹小腿隐隐酸疼,神他妈好奇,她下次绝对不来了!!!
秦画是习惯了,她很担心白楹体力不支,路上好几次提出歇一歇,都被白楹咬着牙拒绝了。
白楹:我要脸。
如果是以前,她来来回回走个三遍也不喊累,但是现在……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泪。
管伯跟在两人后头,从进来开始就时不时和秦画说一些淮南王妃的近况。
“王妃近些日子又梦见了小郡主,还说小郡主尚在人世,受着我们不知道的苦……”
“世子一大清早就出去为皇上办事了,王妃说世子没有良心,太过薄情。”
“三小姐,待会儿王妃若是心情不好,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您多包涵。”
秦画全都点点头应下了,“管伯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终于到了倚沐院,守在院子里头的婢女看见来人,便立即上前拂了一拂,而后为秦画撩开帘子。
“三小姐请,白姑娘请。”
一进去,尚在正堂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
白楹:“!!!”
这中药的苦味,大概是白楹房间里的十倍。
秦画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回过头看白楹,见她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四姑姑身子不大好,常年服药,屋子里头永远都是这股味儿,便是再名贵的熏香,也不管用。”
白楹道:“我明白。”
有一妇人闻声从里头走出来,看秦画,眼睛一亮道:“三小姐来了,快快请进。”
白楹跟在秦画后头,以至于妇人并未在第一时间看见她。
秦画喊了一声:“甘亭姑姑。”就往边上挪了挪露出身后白楹,“这是阿楹。”
白楹跟着喊道:“甘亭姑姑。”
窗户被帘子挡住了外面的光,屋子里头有些暗。甘亭看着一身嫩黄色衣衫的纤瘦小姑娘,眼神晃了一晃。
不知道是不是她所在的角度问题,她竟觉得,这个姑娘,很是眼熟。
“甘亭姑姑?”秦画喊了两声,就听见里屋传出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喘咳声。
严重到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白楹心一紧。
秦画拉着白楹的手快步走进去。
“四姑姑!”
白楹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屋子里头摆设齐全,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案几上摆放着一对影青釉梅瓶,旁边设一面绣工精湛的画屏,上面白鹤亮翅栩栩如生。
窗户紧闭,点着熏香的炉中白烟袅袅,看着极不雅观,活像是索命的白绫。
有那么一瞬间,白楹感觉都要窒息了。
最让她感到心慌的,是那个半坐着,服了药不断剧烈咳嗽的女子。
没什么光泽的黑发半挽,些许散在后背,遮去了大半张脸,从白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秀挺的鼻子,长长的睫毛,以及和脸色一样苍白的唇。
是一个美人。
一个病了好多年也依旧绝色倾城的美人。
白楹一直觉得傅南歧和华贵人已经够好看了。
没想到,没想到淮南王妃竟有着毫不逊色他们的容颜。
也难怪,淮南世子也生的清俊无双。
大抵是听到了秦画的声音,女子微微侧过头,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眸落在秦画身上,有了一点情绪,她开口,声音轻如羽毛:“画儿来了呀。”
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整说完这一句话,紧接着她又微微倾身揪住身前的被褥:“咳咳!咳咳咳咳!”
苍白的脸都因为剧烈的喘咳而染上不自然的薄红。
白楹从愣怔之中回过神,下意识去掏小布袋里的丹药,师父留给她的还有最后一瓶,“这,这个给王妃。”
知道白楹是国师大人亲传弟子,她拿出来的丹药都是国师大人亲手炼制,甘亭忙道了声谢将丹药给淮南王妃服下。
秦画坐在床边沿,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淮南王妃的后背。
“四姑姑,有没有舒服一点?”秦画看着淮南王妃服下丹药,才想起来要给她介绍,“姑姑,这是阿楹,我最喜欢的朋友!”
最后一句语气明显欢快起来,甚至还有一点儿炫耀的味道。
秦画脸红扑扑的,一双明亮的眼眸中盛满笑意。
看得淮南王妃心一软,缓慢抬起沉重的手,摸了摸她的脸,“画儿好乖。”
秦画知道淮南王妃又是在透过她思念那个已经夭折的小妹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低着头笑。
甘亭拿了一碗煎好的药过来,秦画自然接过,吹了吹:“四姑姑,啊。”
甘亭不由笑道:“三小姐真是我们王妃的贴心棉袄。”
淮南王妃淡淡一笑,眼中毫无波澜,像是一汪死水。
她没有要秦画喂,骨瘦如柴的手捏着碗,正要喝的时候,不远处有人说:“小心烫啊。”
和秦画如出一辙的娇软嗓音,像是脱口而出,尾音还带着一抹紧张。
淮南王妃慢慢抬头,看向出声的地方。
那里光线昏暗,站着一个纤瘦的小姑娘。
就只这么一眼,淮南王妃忽然神情大变!药碗从手中滑落,应声而碎,汤药溅了秦画一身。
秦画惊呼一声,淮南王妃却毫无察觉,她颤抖着干涩的唇,眼泪就这么措不及防滚落下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她挣扎着从床榻上下来,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们的王妃,一身单衣赤足冲到白楹面前,将她抱到怀中。
淮南王妃放声大哭:“阿盈,是我的阿盈啊!”
声音破碎,字字泣血,几不成音!
甘亭先是一愣,想要上前来扶住淮南王妃将她带回床榻上,跟她说:“您认错人了。”但听到淮南王妃那悲怮的哭声,瞬间被勾起伤心事泪流满面,屋子里的其他贴身婢女也低下头肩膀不停轻微颤抖,一时之间竟无人动作。
白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被勒的太用力,她整张脸都贴在淮南王妃胸前,变形的疼让她冒出泪花。
“阿盈,娘的阿盈,你可算是回来了……”
白楹绷不住眼泪,她心一阵阵抽搐,哇快把她疼死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抱着她哭,哭声太有感染力,搞的她都难受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淮南王妃抱她太用力,白楹感觉她们两架骨头快嵌到了一起,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偏偏女子还没有感觉,她浑身颤抖,但抱着白楹的手臂却没有松懈半分,嘴中断断续续说着:“阿盈,阿盈,娘就知道你还活着,娘就知道你还活着……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泪如雨下,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最后只晓得不停喊“阿盈”。
大脑缺氧,白楹晕乎乎地想,真是太有缘了,淮南王妃的女儿名字里头有个跟她读音一样的字。
她被淮南王妃念的眼眶酸涩,她抱的实在实在太紧了,白楹的眼泪都抹在了她薄薄的单衣上。
兴许是感受到了白楹的眼泪,淮南王妃情绪越发激动,她抽泣不止,一双只有骨头的手摸着白楹后脑勺,颤抖着嗓音,轻声说:“不哭,是娘不好,阿盈不哭……”
哇的一声又哭了!
白楹:不是我想哭,是淮南王妃身上的味道太催眼泪!
她完全开不了口,只能盲目挥着自由的两只手,向淮南王妃身后的人求救。
秦画头一个反应过来,她很担心白楹,眼眶红红的,小声说:“四姑姑,您,您放开阿楹……她不是……”
还没说完,淮南王妃就仿佛收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嗓音骤然拔高尖锐道:“她是!她是我的阿盈!”
这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珍宝!
她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呢?
白楹:救命哇她真的要被勒死了!
甘亭的心都快被淮南王妃哭碎了。
她深吸一口气,看见白楹动着两条手臂,显然是被勒的喘不过气了。她是秦画带来的人,也是秦老太君之前关照过的,甘亭自然不能让她在淮南王府出事
甘亭伸出手想着先安抚淮南王妃,结果没想到,才触碰到她的衣角,就被情绪分外激动的淮南王妃给推开了!
与此同时,白楹总算是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啊不,是新鲜药气。
白楹靠着后面的案几,小腿发软大口大口喘息,她眼前花白一片,还没缓过来。
淮南王妃张开手挡在她前面,白楹只听见她声音颤抖,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阿盈。别碰她。”
谁都不能再夺走她的女儿。
谁都不能。
里屋鸦雀无声,静的可怕。
唯有熏香袅袅,不断往外冒。
面对淮南王妃凶狠的表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他们的脑海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淮南王妃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