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隆隆之声从县城的方向传来,像是一列列火车疾驰而过,那声音听起来既遥远又真切。县城里那些高大的建筑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顶起来一样,连同整个地基都从平地上升高了很多。
如同一面黑色的巨大剪影,在半空的风中摇晃着。接着那些高大的建筑在剧烈的颤抖中突然从中间折断,碎裂的楼体摔在地面逐渐隆起的物体上,变成一片片无用的瓦砾。
在那些建筑物下面,一个更大的黑影从地下钻了出来,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把大半个城区的所有建筑物夷为了平地。
邹清三人的周围也是一样的情况,在三轮车大灯照射的范围之内,他们先是看到一条巨大的裂缝扭曲着从县城的方向快速蔓延过来,从这条缝隙中不断的有黑色的水喷出来,就像是一道喷泉,被推的高过了周围的树冠。
这条裂缝在“咔咔”巨响中快速绵延开去,同时天空中一道道利闪带着有如利剑的寒光,直劈在这条缝隙之中。
三轮车掉入了这道缝隙之中,在下落大概有二十米的时候,猛地砸在了一条黑色的地脉之上。
邹清三人慌忙间根本找不到可躲避之处,只能聚在一起随着地面的晃动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紧接着像是万炮齐鸣的响声由远及近,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一阵阵烟尘,转瞬之间瓢泼的大雨就垄断了三人的视线,周围糟乱的一切一下被雨水紧紧的覆盖住。
随着地面的不断晃动和升高,三人不得不抓住旁边的一棵树以避免滑到眼前这巨大的裂缝之中。
顷刻之间,一条被雨水冲涮干净的黑色山脊猛地破土而出,在闪电的照耀下,闪耀着一道道令人生寒的光芒。
那座山就像是能吸收闪电的力量一样,自从突出地面就快速的向上生长着。邹清三人的耳中充斥着雨声和隆隆巨响,身体被雨水砸的生疼,连眼睛都不能睁开,只能紧紧的抓着一棵树的粗大根须随着这座山快速的也往半空升去。
突出地面的山体越来越大,就像是犁地用的铁爬犁一样不断的挤压着周围的一切,又像是一只饿红了眼睛的巨兽,用它黑色的利爪毫不留情的撕扯着面前的食物。
风雨交加,雷电齐鸣,三哥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梦境世界正在与现实世界进行着重叠,它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地下冲出来的!
那些在漫长的历史中早已消失的山脉、河流,在今晚都会重新现身世间,它们会轻易的把这个世界碾为齑粉!
三哥闭着眼睛,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着。当一件不可避免地事情发生在眼前,本以为早已做好准备的自己,却只能惊诧万分的茫然躲避着,无论你事先做了多少的心理暗示,在面对着如此巨大且强烈的巨变的时候,都会显得那般的徒劳无用。
这不是一个人或是一个村庄的消失,这是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整个世界的消失,这意味着从前他熟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那些他曾经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据和痕迹,将一一覆灭和消失。那些他深藏在心里不可说与人知的事情,也将随着风雨消散在这漫天的尘埃之中。甚至那些他牵挂的人,也都将被埋葬在一处不再知名的地点。
这不是简单的悲哀和伤感,这是深深的绝望。
在这个黑暗至极的夜晚,整个梦境世界就像是从地下的深狱中钻出来的黑色巨兽,用它硕大无朋的身躯和锋利的獠牙利爪,蛮横的把现实世界拖入无尽的泥潭之中,随即覆灭殆尽。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这道山脊才停止了震动,在风雨停住之后,天空中连成一片的黑色云朵不停的变幻着形状,时而露出藏在身后的一抹惨淡的弯月。
邹清三人此时早已筋疲力尽,之前抓住的那棵树早已掉落下去,现在他们趴在一块黑色的岩石之上大口的喘息着。一股硫磺的味道从山体之中散发出来,弥漫在空气之中。
这个夜晚,在遭遇巨变之后,竟然出奇的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邹清只想这样趴在山体之上,听着空旷的寂静沉沉睡去。
“结束了?”
还是灵儿先站了起来,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走到了岩石边缘说道。
因为海拔的关系,现在三人所在的地方气温很低,灵儿说话的时候,邹清能清楚的看到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哈气。
灵儿抱着自己的双臂站在岩石边,看着山下笼罩在一片迷蒙中的世界,黑暗中一时有些恐惧。
“三哥?咱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吗?”
三哥躺在岩石上愣愣的看着天上飘着的黑云,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从嗓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面对此情此景,无论邹清有多么心大,都没有心情再开口说一些俏皮话来逗灵儿开心。
这黑夜浓的像是一盆墨,让人恐惧,让人窒息。在黑暗深处,虽然不曾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发出来,但总是让人觉得一定有危险,而且就在身边。
光秃秃的山脊上连一根草一棵树的都没有,正在三人一筹莫展情绪低落的时候,从山脊的另一边,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准确的说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骑着毛驴抽着旱烟的老头。
邹清看的清楚,那正是之前赶着驴车离开的周援朝。
“嘿,老周头!这么巧啊,在这儿都能遇到你!”邹清站起来挥舞着手臂,招呼着周援朝。
三哥和灵儿向那边看过去,只见一人一驴在黑暗中向着三人走过来,周援朝嘴中旱烟的火光,不停的一明一暗,白色的烟雾在空中很快散尽。
走到三人跟前,周老头翻身下了驴,那毛驴身上的短毛还都没干,经过这艰难的长途跋涉,它望着天使劲儿叫了几声,在这僻静的山脊上,这叫声传出去好远。
“唔……你们都还好吗?”周援朝抽着烟问道。
三哥点点头,说道:“到现在还活着,应该就算是最好的情况了。”
周援朝伸手抹了一把头上又短又硬的白发,叹道:“跟我回家接我老婆子,可能的话再找辆车,咱们一起走。不然凭你们几个,是撑不到天亮的!”
三哥对周援朝说的话深信不疑,走到他身边,看着雾气弥漫的山脚下,一阵难受涌上心头,动了动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