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蓉是她入宫之后被赐予的名字。可她之前的名字,叫罪臣之女。
宫里绝大多数的宫人,都来自罪臣之家。所以,宫里的人命不值钱。本身就是罪人,死了,又如何呢?
不过,佩蓉还是充满感激的。她家的罪名,足以让她充当军女支。可是她年岁太小,又赶上仁宗皇帝的六女儿选殿中伴随的奴婢。她觉得,很幸运。
她入宫时,九岁。看见十四岁的皇甫景嬛正护着十二岁的七皇子被五皇子欺负。
佩蓉很害怕,和一起来备选的几个孩子们都愣在了原地。带领她们的姑姑悄没声息地,就退走,不见了。
“噗嗵”一声,一抹宫女装的影子消失在小湖边。
不一会儿,一个比佩蓉小的女孩子顶着纸鸢,游回湖边,上岸后福身道:“五皇子殿下金安,这是殿下的纸鸢。”
“哼!”五皇子甩袖离开了。
佩蓉忍不住走上前去,拿出帕子,给浑身湿漉漉的女孩擦脸。
“你们两叫什么名字?”皇甫景嬛问道。
“余佩蓉。”
“邱丛惠。”
“以后舍掉你们的姓,就叫佩蓉和丛惠,跟在我身边吧。”
佩蓉知道,比她聪明的女孩子不少。
可是六公主和七皇子没有了母妃,所以不得宠。别人不吭声,不见得是想不到法子在主子面前现眼。恐怕,别人是选择明哲保身,不愿进来伺候。
皇甫景嬛又问了佩蓉家里的情况,佩蓉很羞愧,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她的父亲是旱灾后任命的巡察司,检查灾银是否都按照朝廷要求发放了下去。那时候她才三岁。回到太雍后,从之前的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升职为正四品鸿胪寺卿。结果,五年后案子捅了出来。原来当时父亲巡察,看见了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析骸以爨(cuan),却因为当地官员分给她父亲了银子,又因涉案官员众多,她的父亲选择了同流合污。
所以,她全家入狱,丝毫不怨。
皇甫景嬛说道:“之前跟伺候我的两个婢子,一个是叛主求荣,被我杖杀,一个是护主心切,被人推入井中。我身边,只剩下一个姑姑,是曾经伺候我母妃的老人。你们跟着她学规矩。当然,你们入宫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但是我这的规矩,要跟姑姑学。”
佩蓉既紧张又兴奋。在牢狱里待了小半年,和老鼠抢馊饭,从来没有洗过澡,饿的时候连虱子都是香的。入宫当了宫女,留在公主身边,每周都能洗三次澡,饭菜也不是臭的,还能吃饱。她觉得自己实在很幸福。
她伺候皇甫景嬛十分尽心,虽然她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甚至比不过比自己小两岁的丛惠。所以,她只能靠比别人还谨小慎微,来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和二等宫女的地位。
她看着皇甫景嬛护着一母同胞的七皇子,经历了无数的大小算计,挨过耳光,挨过板子,甚至为皇甫景嬛挡过刀,有过性命之忧。可是,她也得到了这些经历给她带来的果实——智慧和经验。
佩蓉担忧皇甫景嬛会远嫁和亲,直到皇帝把他的六女儿许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却护驾有功的人。
虽然驸马很会藏拙,可渐渐地,也开始展露风华。
佩蓉知道,六公主怕是早就喜欢上了驸马。因为驸马分明就是七皇子的密友。不过,看着主子和夫婿蜜里调油,她也为主子高兴。
佩蓉想要从此余生,就在皇甫景嬛身边服侍。可是,在她拒绝许配的第四次,皇甫景嬛一句话说动了她:“佩蓉,我希望你将来有儿女,子孙相伴膝下。若是可以,我希望他们中有好的,帮我照顾我的子孙。别人,我总是不放心的。”
佩蓉嫁给了驸马旧部的一个副将。可是,没多久,那人便死在了皇子们夺嫡的乱战中。那人本就是军中遗孤,所以佩蓉无需侍奉公婆,自然,就回到了六公主身边。
当七皇子登基的时候,皇甫景嬛得金册金印,封长乐长公主,享授尊一品俸禄仪仗的时候,佩蓉也得到了正三品入名记在后宫彤史女官的待遇。
佩蓉看着皇甫景嬛从六公主的头衔,换成长乐公主,又变成长乐长公主,最后变成长乐大长公主。
她陪着皇甫景嬛从皇宫,嫁人开府,到诞下麟儿,到驸马辞世,再到皇甫景嬛唯一的儿子被当初的七皇子,当下的皇帝册封为战王。
她一直陪伴在皇甫景嬛身边,忠诚,且谨慎。因为她一直知道,她自己不够聪慧。
“佩蓉,当初我没能帮你收殓你的父母,惠太嫔用他们的骨殖威胁你,你没有背叛我。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你不够好。”
佩蓉哭着说:“您没有对婢子不够好,您已经是婢子见过最好的主子。婢子嘴笨,人也不聪慧,可是婢子心里知道。”
佩蓉永远记得,当初还在皇宫,因着一点小事,有皇子的妃嫔找茬欺负她一个奴婢。扇了她的耳光,打的口鼻流血,又让她跪在大雨里。而皇甫景嬛反抗不得,便在远处一直等她。皇宫里,很少有主子把奴才当人命去珍惜。即使有,也不会这样陪着。而她能回报的,不过只有忠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