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上,骤然浮现一道光,凌厉夺目的光。
光芒之盛,甚至盖过了天边的烈阳。
漂浮的云朵瞬息间驱散,纷飞的鸟群嘭的一声化作飞灰。
光垂落大地,好似一道滔天的赤金匹练,瀑布一般俯冲而下,浩浩荡荡,势如涛涛。
拳老人呆滞的仰望苍天,整个人的神情极为怪异复杂。
不敢置信,恐怖骇然,彷徨失措,狂妄挣扎,人临死之前的种种丑恶之象,俱都在他脸庞之上浮现。
“这是……神通……”
如此恐怖的气息,以拳老人的资历经验,自然隐隐之间嗅到了那股极其特殊的味道。
神通的味道。
那是完全不同于灵技的神通,唯有神通境才能使出的神通。
灵技的激发,完全仰赖于施术者自身的灵元实力,实力越强,灵技自然威力更足。
然则,神通却完全不同,只因神通乃是勾连天地灵元,以自身为契机,夺天地灵元而造就的非凡之术。
一个神通境强者,或许他自身的灵元只不过抵得上数十个斩妖境,但真要论及战力,一个神通境足以镇压数百斩妖境。
究其根本,便在于神通境能借用天地灵元,衍化惊天大招。
现如今,沈愚山的神通大招已然落下,堂皇无敌,正气凛然。
截天三式,第一式:摧锋。
“混账,你区区一个斩妖境,怎么能使出神通啊!”
“错觉,这都是错觉,看我破你大招!”
“给我沸腾起来!”
拳老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像是炽。热岩浆里滚过一般,浑身赤红无比,隐隐有淡淡火苗自毛孔之中跳跃。
与此同时,拳老人的气势随之暴起。
拳老人深深感知到,沈愚山以全部精气神为代价所酝酿的最后一招,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唯有力抗之。
高空之上,沈愚山淡然一笑。
这一招,乃是少年的心血所在,先前他与拳老人打得有来有往,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他有意为之,为的便是观察拳老人的速度实力。
盖因此,拳老人落入沈愚山的算计之中,他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这一道煌煌剑芒。
或许沈愚山实力不足,无法发挥出截天三式的真正威力,亦或是沈愚山准备时间不足,大招没有完全酝酿到极致,又或者……
但是,不管有多少个或许,这一招毕竟是神通啊。
神通二字,蕴含的力量,足以抹消一切怀疑。
且看。
万里晴空。
煌煌剑芒垂落。
拳老人好似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日光里,赤红滚。烫的皮肤亦是染了些许的淡淡金箔,乍看上去,竟有几分夺目光彩的雄浑之美。
然则。
拳老人的感受却并未有多么美妙,那剑芒之光恍若烈日烧身,只听得嗤嗤作响,拳老人的皮肤烫起一个个血泡,啵的一声,血泡怦然炸开。
数息之间,拳老人已然变成一个血人。
“啊!!!”
惨叫声骤然自拳老人胸腔之中迸发而出,那一道深深压抑痛苦到极点的惨叫,听之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恐怖,渗人,青天白日之下竟叫人感觉有几分酷寒的冷意。
那冷意源自于,少年的杀气。
只见,沈愚山冷着眼,握着拳,昂然飘落下来。
此刻,沈愚山的状态亦是很不妙,以他的实力而言,使出截天三式太过吃力,几乎抽干了他一身的力量。
灵窍之内犹如一口干涸的枯井,没有灵元滋润的全身经脉更是滞涩无比,难受至极,这种感觉就仿佛沙漠里行走无数天,滴水未进,整个人亦是晃动不休。
但,沈愚山撑下来了。
紧跟着,少年走向躺倒在地上的拳老人。
拳老人的样子很恐怖很恶心,浑身烫起无数个血泡,便像是一只毒蛤蟆,痛得直哼哼。
可拳老人依旧有着意识,见到沈愚山走来,艰难的爬起,跌倒,再爬起。
拳老人终究爬不起来了。
沈愚山亦是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之中,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几乎拿不起剑,更无法打开乾坤袋,取出哪怕任何一样东西。
但是,有一种快。感却渐渐侵袭了上来。
这快。感叫做:我就算筋疲力尽也要战斗下去,直到我或者敌人倒下。
然后,
沈愚山选择了继续。
他踉踉跄跄走过去,几欲跌倒。
拳老人血肉模糊的脸色竟是能叫人看出几分怨毒之色,随着少年的渐渐迫近,这抹怨毒又转而变作恐慌。
“别……别动手,你知道……我是谁……”
拳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阻止少年接下来的动作。
沈愚山停顿住了,眼帘微微垂下。
快。感又袭上心头,一次更比一次强烈。
这快。感叫做:老子管你是哪个,我打得就是你!
默然,沈愚山睁开了眼,揪住拳老人的破烂衣领,紧握拳头,高高扬起。
“你很喜欢用拳啊,见过吗,钵儿大的拳头。”
沈愚山忽而灿烂一笑,继而拳头落下。
“咚!”
“咚!”
“咚!”
拳拳到肉,砸出的声响沉闷至极,每一拳落下,都带起了飞溅的血珠子。
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二弟!!”
沈愚山往身后仰躺而去,他已然没了力气,只是粗重的喘气。
丹老人与水魃且战且走,出现了。
拳老人死灰色的脸绽开一丝笑意,得救了,终于从这恐怖少年手中摆脱了出来。
拳老人发誓,他一生纵横,从未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至死方休啊。
这一战,或许将成为拳老人终生难忘的噩梦回忆。
丹老人眼疾手快将拳老人抢过去,然后迅速往拳老人嘴里塞入一粒药丸,拳老人惨不忍睹的伤势亦是肉眼可见的转好。
然后,丹老人深深凝望着对面,正处于水魃庇护身后的少年。
“这少年够狠够绝,奸诈狡猾,年纪轻轻却又实力强劲,竟然能将我二弟伤成这般模样。”
“潜力、天赋、心性,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今天已经把事情做绝了,若是就此放过,将来只怕成我心腹大患。”
丹老人思虑再三,终究觉得即便拼得重伤,也要将这少年留下。
正当丹老人准备动手之际,马纯良却忽然道:“糟糕了,先天药胎的气味变得很淡了,她们走远了!”
立时,丹老人恍若惊醒,险些忘了大事!
无论是灭杀沈愚山,亦或是救治自家二弟,都远远比不上先天药胎的重要。
对于丹老人这样把毕生光阴奉献于炼丹的炼丹家而言,能造就百分百成功率的先天药胎,胜过世上一切事物。
“走,快追!”
丹老人抓起拳老人,一挥手急速窜出。
马纯良回头,深深凝望了少年一眼,这少年何其可怕,曾几何时他马纯良尚且能轻易拿捏之,今日再重逢,人家已是天上人,而他却做了地上狗。
莫名之间,马纯良只觉得无比悲哀,叹息一声。
再然后,马纯良紧跟丹老人而去,他身中奇毒,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丹老人的控制。
大敌尽去,沈愚山再难以撑住,心头那口气松懈下来,直接颓然倒地,沉沉睡去。
水魃依旧像座雕像般矗立,忠心耿耿守护着主人。
……
……
遥远的彼方,上清观坐落山脉边缘。
一队飞奔而起的车马赶至。
“停车!”突然,马车之内有人发出命令。
骑士们合力拽紧缰绳,拉车的异兽嘶吼一声,马车徐徐停滞。
帘子掀开,白婆婆突然跃出,回头向着身后望去。
却是见,一道煌煌剑芒落下,又缓缓消散。
所有人都顺着白婆婆的目光望过去,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剑芒,势不可挡,湮灭一切。
说到底,此处不过是中土的穷乡僻壤,谁又见过此等威势,几乎所有人都惊得骇然失色,异兽们亦是有感于大恐怖降临,暴躁嘶吼不止。
白清儿已经走出车厢,亦是见到了那消散剑芒的光景,可即便是剑芒最后的消散之象,亦是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外祖母,这是……”
白婆婆极为肃然道:“若我所料不错,这应该是你认识的那少年所为。”
“沈二郎?这怎么可能?”白清儿的身子一僵,几乎难以置信。
白婆婆沉吟道:“看来,他应该是遇到了追赶咱们的追兵,却是不知为何起了冲突。”
说到此处,白婆婆的目光忽然落到自家孙女之上,猜测道:“或许他如此做的原因,便是为了你,所以替咱们拖延敌人。”
闻言,白清儿俏脸微微一红,跺着脚嗔道:“我与沈二郎非亲非故,只见过几次面,断不可能。”
白婆婆拍拍白清儿的小手,笑道:“他不是曾调。戏过你嘛,那一句梦中曾见过的,倒真有几分意境,少年人为了那朦胧的爱慕情愫,做出什么事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白清儿娇羞的低下头,心中亦是起了几分疑惑,她与沈二郎之间总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亲近之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不对,绝对不是。”白清儿狠狠摇了摇头,将那丝若有似无的淡淡涟漪抚平了去。
白婆婆微笑着将自家孙女的那点小心思收入眼底,看透却不说透,不过真要较真起来,以沈二郎的表现,以及他对自家孙女的关爱,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罢了,下次见到沈二郎,当面感谢人家吧。”白婆婆将白清儿领回车内坐定。
白清儿担忧道:“外祖母,沈二郎不会有危险吧。”
“我只刚刚见过那少年一面,以我的眼光来判断,沈二郎绝非无知之人,他既然如此做,必然早有计较,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否则岂非辜负了人家帮忙拖延追兵的好意。”
白清儿点点头。
白婆婆欣慰笑道:“这就对了,快把青元龟息丹服下,逃得匆忙,我险些忘记了。”
“青元龟息丹如此珍惜,不如……”白清儿犹豫道。
白婆婆坚持道:“不行,快吃下去。”
白清儿不敢忤逆,檀口微张,修长细腻的秀颈微微仰起,乖乖儿服下。
马蹄纷飞,车队特意走了一条曲折回绕的路线,急匆匆赶回药王谷。
……
……
极远处,树影婆娑。
丹老人一行人追踪而来,马纯良耸。动着鼻子嗅来嗅去,忽然一怔。
“怎么回事儿?”丹老人背负着受伤的拳老人,急切问道。
马纯良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哭丧着脸道:“没了,气味没了。”
“怎么可能没了,你再仔细闻闻。”丹老人焦急道。
马纯良使劲儿抽。动鼻子,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嗅到那股特殊气味。
“轰!”
“没用的狗东西!”
丹老人直接一脚马纯良踹飞,仰天怒骂:“追!追到天涯海角,追到药王谷,我一定要得到先天药胎!”
马纯良呕出淤血,望向丹老人的眼底涌动着无比怨毒。
……
……
落日昏黄,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荒野深林之中,淡淡的山雾渐渐飘来,波澜起伏的山川亦是蒙上了淡淡的纱衣。
空气之中,萦绕着淡淡的水汽,凉意微透。
树叶上积攒的雨滴落下,打在少年的脸上,沈愚山迷迷糊糊之中苏醒了。
“小子,你明明可以逃走,却偏偏要逞强,若非那几人急着去追人,我看你到时候如何脱身。”
杨醉的讥嘲冷笑随之而起。
沈愚山甩了甩脑袋,抹了一把脸,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只不过,沈愚山对杨醉的冷言冷语并未放在心上,师父这是在告诫他,关心他,这一点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然后,沈愚山尝试着与水魃沟通联系,不多时,心头涌起几分淡淡的悲戚。
水魃这一战被他祸害得不清,需要休养许多日,除非沈愚山能找来极阴之物,帮助他温养,加速恢复。
沈愚山勾勾手:“去吧。”
白雾卷来,水魃与青铜棺材突兀消失。
“师父何必责怪徒儿,至少有那拳老人做试金石,我差不多知道摧锋神通的厉害了。”
沈愚山虽然受了很重的伤势,心情却是很不错,截天三式之摧锋,果然不愧是神通,若是等他突破神通境,到时再使出来,真不知又该如何厉害。
只怕,真的要摧锋一切,劈山断水。
沈愚山寻了个幽僻的山洞,故技重施,赶走了一窝黑熊,将干燥舒适的山洞据为己有。
再然后,慢慢养伤吧。
沈愚山抬头,目光穿过洞口,穿过弥漫山雾,穿过山川林海。
少年没有看见,但却始终记住,那山峦深处,河间山谷,正是上清观的所在。
待我伤好之后,上山杀人。
沈愚山咳嗽几声,凌厉的目光收敛了去,犹如一头病虎,暗处里磨砺爪牙,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