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沫迎着风站在游廊之上,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廊下的梧桐叶舒卷喜人,疏斜的花枝横逸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眼错,几乎以为是他在朝自己走来。
苏寒沫不禁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相思入骨,怨恨入骨,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有梧桐花的气息暗暗的涌到了鼻尖处,清新而又熟悉,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抹浓重的化解不开的忧伤,似沾染了夜露的新霜,“怎么……你在这里?”
喉头几乎要哽咽住,也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苏寒沫总是喜欢哭泣,她极力忍住绵绵的痛楚,“怎么,这个地方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了吗?可笑!”
柯子墨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已经逗留了一百多年了,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如今见面,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苏寒沫,是翠香楼的花魁娘子,你跟这里也有牵连吗?”柯子墨已经完全忘记了旧日的那些事情,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只小黑猫,她更不记得她的前世。
苏寒沫侧首,廊外一树梧桐花开得繁花堆锦,在这春日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的凄艳。她轻轻的一挥手,满树的繁花尽落,她的手中多了盛开的花朵,她把他们握在手中狠狠的揉捏着,花瓣被揉碎,鲜红的汁液滴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带着颓败的芬芳。
这个世界的很多失去,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道暗潮涌动。比如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苏寒沫坐了下来,她沉默的看着呼啸的冷风,伸出手掌,把那些揉碎的花瓣丢弃。柯子墨能闻到苏寒沫发梢散发出来的清香。苏寒沫的眼睛里面有亮光,明亮漆黑的眼睛。对面的这个女人和他有着相同的容颜,他给了她灵魂和记忆中所有黑暗和光明的东西。
那些零散在地上的花瓣上面有指甲的掐痕,那些被揉捻成汁水的零碎,苏寒沫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没有血液,这是不知道疼痛的生命,让她徒生恨意。
柯子墨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不知为何,她的心竟然一丝一缕的疼痛着。
苏寒沫坐在廊檐的长椅上,她拿出了一根烟,点燃,神情淡漠的看着柯子墨,她是个眼睛幽蓝,笑容悲凉的女子,她能够看到她的孤独。苏寒沫是苔藓,黑暗给了她随风,她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他,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苏寒沫终于还是开口。
即便是经历了千年沧桑的今天,苏寒沫仍然能够真切的记得那天的相遇,还有连日来霏霏的轻雨。那些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泄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冻僵似的紧贴着湛蓝的天壁。
凝眸远望,直觉得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如海藻一般的漆黑长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叫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传来似的。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只有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木丛中蓦然腾起,朝杂木林方向飞去,苏寒沫一般移动着步履,一边向他讲述这一个古老的故事。
记忆这东西真的是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特别的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有想到千年之后却仍旧历历在目。
那时不过心里想的,只是自己,即便身边站着一个面目如画的少年,只是自己和他的关系,而后又转回了我自己。在那个年龄,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都会像回飞镖一样转到自己的身上。更何况自己那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怀着最初的美好,而那份美好又会把自己带到一处纷纭儿微妙的境地,根本不容自己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
然而,此时此刻在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仍旧是那片草地上的风光,草地的芬芳,风的清爽,山的曲线,犬的吠声……接踵而至的闯入脑海,而且那般清晰,清晰的只消一伸手便可触及。但那风景中却空无人影。谁都没有。
他没有,我也没有,我们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看上去那般可贵的东西,他和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都遁往何处去了呢?哦,对了,就连他的脸,现在也无从想起。我所把握的,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
当然,只要有时间,我还是会想起他的容颜的,他和你长得一般模样。有晶亮漆黑的眼眸,眉长入鬓的不羁,还有薄薄的嘴唇。更有你不时流露出来的清冷,只是你自己不觉得罢了。我一看到你,便会想起他,他的面容突然的就会浮现出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苏寒沫说着说着,站起了身子,突然逼近了柯子墨的脸。
柯子墨呆呆的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仿佛有一个空间被什么给锁住了,层层迷雾的后面竟然是一个男子的身影,那个男子和自己像极了。
苏寒沫突然又笑了,她重新坐了下来,用手反复的揉捻着那些花瓣,低低的说着,声音之中带着沉迷,“你知道吗?为了他的面容能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我总是需要一些时间,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即便我每天都要杀一个人,要看到他们的鲜血,可是,我还是会慢慢的淡忘。我害怕,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能忘记他的脸,我要找到他,我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能……”
苏寒沫淡漠的笑了,“这很令人悲哀崩溃是不是。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起初的时候只要一秒钟我就会想起来,可是慢慢的就变成五秒,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它延长的是那样的叙述,竟然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的消融在冥冥的夜色之中了。”她轻轻的哼了一声,抬头看着柯子墨精致的容颜,站起了身子,用手指掐住了柯子墨的下巴,眼眸微微的眯了起来,“你的这张脸令人厌恶,你为什么要和他张着同一张脸!”
柯子墨的头越发的疼痛了起来,各种记忆碎片零落,一会儿他是个男人,一会儿他又是个女人,还有一只小黑猫突然出现,对着他喵喵的叫着。然而他们却始终无法拼凑,接着便断然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过一般。
苏寒沫嗤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你知道吗,原来我的记忆的确正在与他步步远离,正如我逐渐远离自己的心一样,只有那片风景,宛如电影中的象征性的镜头一般,在我的脑际里仿佛出现。并且那风景是那一执着的连连的踢着我的脑袋,我是错怪了他了吗?”她说到了这里,把眼眸投向了手中零碎的汁液,苦笑了一声,“有人告诉我,我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也许,是我真的错怪他了。”
柯子墨看了看苏寒沫,“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就是他……”哈哈哈哈,苏寒沫突然狂笑了起来。然后狠狠的抓住了柯子墨的手腕,“他死了,他是被我诅咒而死的。所以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我要带你走,你和他一模一样。我爱他,你明白吗?他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怨恨的男人。”
柯子墨皱了皱眉头,伸手推开苏寒沫,“我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
“是那个即墨离吗?他给不了你爱情,他已经典当了他生生世世的爱情,别再痴心妄想了。”苏寒沫再次冷笑了起来,她觉得冷,非常冷,只有柯子墨出现她才不会冷。
“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相信吗?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吗?”柯子墨冷笑。
苏寒沫突然伸出手,用力的扇过去,“我能够控制你,柯子墨,你要清楚这件事情,我能控制全部。”
柯子墨想要反抗,可是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放开她,她是我的人,你不能带她走。”
一个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了柯子墨的面前。
“老板……”柯子墨有些错愕的喊着。因为即墨离的模样变了许多。他的眼眸变成了幽绿色,在黑暗中隐隐的反射出诡异黯哑的绿色微光,眉间爬满了绿色的类似于藤蔓的东西顺着他的半边脸直没入脖颈。幽绿色得双瞳看不见瞳孔,看上去让人不由得发怵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