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子墨乌翠的眉头蹙了起来,像是群山的褶皱一般,又像是柳叶被狂风席卷一般。她看着两个人哭泣,眼眸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幽幽如鬼火一般,她低低的嘟囔着,“哭什么哭啊,放着好日子不会过,有福不会享,哭个屁啊!”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屑一顾。
其实,她的心里是哀恸的,然而,她却始终不明白生命的意义。此时的柯子墨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柯子墨。她所有的灵智都被掩藏住了,恨与爱,已经变成了对衣食最深刻的欲望。
夜幕再次降临,只能听得外头树叶被风吹起的簌簌的细碎的碰撞声,那座黑暗的建筑,远离人烟,前后分为三进,冷月寒星之下,有一群群蝙蝠绕着半空飞舞。大门紧紧的关闭着。
红色的轿子一闪,那紧闭着的大门上一道绿光闪过,嘎吱吱的打开。
一个中年妇人被一个红衣女子带进了大门,随即,大门无声无息的合上了。庄子里一阵阴风刮过,走廊处的灯盏摇摇晃晃,不时有绿火闪烁不定。
那个中年妇人毫无所觉,只闻得屋外山风呜咽之声,摇动着砖瓦古树,听在耳中,格外的凄楚。
此时,天上星月无光,山间风起云涌,而这座大宅之内却是既然无声,只能听到走廊里妇人的脚步声“咯咯”作响。
即墨离坐在大厅的中央,殿内的灯火为他拂下了一身的锦色辉煌,他颀长的身躯因着他人的仰望而显得格外的高大。
即墨离柔声的对对面坐着的那个妇人说道,“那么,孙夫人就请你在这里签上您的大名。“他说完,递过去一份契约。
那个妇人接过了契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即墨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一般,有着清澈和温和,然而在清澈和温和的下面却是一种深重的哀伤和阴暗被隐藏在了那清澈和温和的下面。他清明洁净的脸庞上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一袭简单的黑色法袍,妥帖着修长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的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沾染世俗尘埃。让人见了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从今日起,你的身体将会一日日衰竭,而你的丈夫将会一日日的好转,如果半年之内你不来赎回的话,你自己的性命将会不保。”他说完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妇人。
这个妇人用自己的健康来换取自己丈夫病体的痊愈,和魔鬼做交换,又怎么会有赎回呢,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赎回只有典当的交易,最后丢失的会是自己宝贵的灵魂。
即墨离转眸看了看周围站着的只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那些人型的傀儡,在心底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那个妇人站了起来,她的面容有些憔悴,发色黯淡无光,如同帘卷西风之后的黄花一般。她虽然已经年过中旬,可却依然能够看得见她昔日的风姿。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说完走到了即墨离的身边坐了下来。
即墨离的目光中有一抹黯淡的深沉,他看到了这个妇人的黯然神伤,凝视着她的的双眸,说道,“看来,你是不想赎回你典当的东西了,你的愿意用你的性命去交换你爱人的性命吗?”
那个妇人的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如脉脉的月光一般,她并没有回答寂寞离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老板,你有过爱的人吗?或者你有爱过的人吗?如果有,你就会懂的。”
窗外有冷冷的风吹过,吹动无数黑暗的枝桠,那些枝桠在夜风中舞动着,偶尔有一片树叶落下,像是一声声叹息一般。
即墨离的心思转了几转,双玉的模样浮现在了他的面前,她微微的笑着,那一笑,似乎是一潭碧绿清水中忽然绽放的一朵袅袅婷婷的白莲花一般,那种白如玉璧的光华,凌然在碧波之上,光滟无法可挡。
她微笑着向他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浅浅微笑,“离,能够有你在我的身边,便是我最好的归宿。有了你,我在这个世间便不会有什么奢望了。”
那个时候的双玉,盼望的不过就是得到一个有情郎,而这个有情郎就是自己,可是,自己呢,现在却又弃绝他们而去。
那时候的双玉,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灵动,眼中有灼热的光芒,仿佛是一支秀玉灵芝一般,出于尘上。全然不是那个裹着纱布躺在床榻之上昏沉难醒之人。
即墨离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想起了离开家里的那日,双玉卧在床榻之上,她低低的痛苦的呻吟,如今重上心头,只是凄凉的模糊影子,茕茕孑立。
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又会怎样呢!那些年轻飞扬的岁月,两人缱绻相守,原是不知道愁滋味的。
不知是哪一日的早晨,大约是新婚后的第一日早晨吧,那一日她贪睡,起来的比平时要晚一些,醒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己正坐在床榻之前含笑凝视着她。双玉的面上染上了清晨的第一抹娇羞。
他缓缓的打了个哈欠,用食指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脸颊,微微一笑,把她拥在了怀中,她安静的躺在他的臂弯之中。彼时春暖花开,房间的朱漆镂花的长窗半开着,有和煦的风带着迷蒙的花香缓缓的散进来,像是女儿家的一双纤细柔长的手,试探着轻轻的半卷起重重的纱帷,仿佛置身在海市蜃楼之中,一阵风吹过,房间外面的樱花便四处零散着飘落,像是一片花雨一般,片片飞红远远的舞过,映着满室轻薄透明的纱帷,光影迷离如烟一般。
一低头,正好遇到她如剪水一般的深情目光,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一人,仿佛整个人都无声无息的沉溺下去了一般。
这样的好时光,终究不过是一场久远的梦境罢了。如今,亦只能叹息一声而已。
寂寞离怔怔的出神,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妇人,站起了身子,长长的袖子一挥,用倾倒众生的姿势取走了妇人的健康。然后再次挥动法袖。妇人消失不见。
夜里风大,吹在窗纸之上“噗噗”作响,呜咽如述一般。寂寞离坐在长椅上,吴云曦站在一旁挑亮了油灯,转身默默的退了出去。
即墨离和吴云曦从来都没有交流,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上的人一般,她的灵魂从来都没有与他碰撞过。
即墨离静静的听着风声,这座黑暗大宅的风声,和尘世间的风是不一样的。这里面的风再暖,终究有股阴气太盛的森森寒意。而尘世间的风,却是和暖而明媚的。即墨离坐的久了,心上开始一阵一阵的发凉。
寂寞离心念一动,已经来到了即墨府门,即墨府来起来和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即墨离抬头看那白墙碧瓦,然而才看一眼,已觉得心酸不已,不忍也不敢再看下去。
即墨离隐藏了自己的身子,凡人再也无法看到他。他不得不换了另一副心肠,面色沉静如波澜不起的古井一般。已经沉寂了这样久,父母,双玉和还未出世的孩子不知道怎样了。一想到此处,即墨离也觉得怅然不已。自己虽然拥有了平常人所没有的法力,拥有了用不尽的财富,拥有了不死不灭的灵魂,拥有了生生世世的安泰,可是,这些拥有对即墨离而言,何尝不是万重的枷锁,锁尽了他生生世世的欢欣和希望。
庭院依旧,却是寂寥非常,五月的濯亮的日光之下,院中一株巨大的石榴树正在盛放着石榴花,有风轻轻吹过,殷红的花瓣碎碎的落了一地。
即墨离站在花树下,殷红的花瓣飘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只是浑然不觉,即墨离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天空,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是盲眼的人瞬间见到了光明一般,不能适应日光的亮。
正痴枉之间,一个木球滚落到了他的脚底下,他这才举目望过去,却看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迎着阳光微笑着跑过来捡球。
即墨离有瞬间的恍惚,这个小孩像极了年幼时候的自己,难道他就是自己的孩子吗?他的心仿佛是被人用利刃直刺了进来,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痛,蹲下了身子,伸手想要把木球捡起来,递给那个小孩子。
就在这时,小孩子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捡起了滚落在即墨离脚边的木球,然后转身离开。
即墨离迅速的抬起头来,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凉之色,仿佛是流星划过夜空一般,转瞬不见。他知道孩子是看不见他的,因为他用法术隐了身形,他不想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他想要他们彻底的忘了自己。他低声的对自己说道,“这是我的孩子吗?”
这时,一个女子清脆婉转的声音想了起来,“书洛。”即墨离转眸望了过去,缺件一个女子穿了一件玉色的上衣,缓缓的向他走了过来。
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停滞,风轻轻的拂动着,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