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父爱的缺失让小小年纪的郝帅活得像个精神上的强者，而当那个满嘴黄牙以犯罪为荣的名叫李广的男人毛遂自荐成为了他的父亲后，郝帅似乎真的回到了可以有所依靠的十八岁。一模过后是惯例要开家长会的，表面上说着要给孩子减负的教育家们，喊了十几年的‘减负、减负’，而在考试不允许排名、入学不允许摸底、分数不允许数字化要用A、B、C来代替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更甚从前的压力与未知。
当郝帅拿着自己的成绩单给李广看的时候，他笑出一口黄牙：“这娃娃也太会考！比双百可牛逼多了！六百！哈哈哈哈！”
郝帅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得到过这样直白的称赞，即便李广的评价实在没有文化甚至有些蠢，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心尖暖流的释放，那温暖的感觉好像形成了一把钥匙，作为开启郝帅封闭多年内心的钥匙……他罕见地露出一个青少年应该有的纯真与兴奋，小声地和这位刚刚到岗的父亲解释着高中生早就不看‘双百’了，他们要考的科目很多，除了数学语文英语以外还有三科总和，比如他是理科生，考的便是理综，学习毕竟是郝帅的强项，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理综的话满分300分，我这次没怎么考好，考了260分……”
李广显然已经听不懂了，瞪着眼睛看看卷子又看看郝帅：“啥意思啊？一张卷子260啊？”李广看向旁边摊着两眼无神的女人，‘啪啪啪’地拍她的大腿：“这娃娃是个神通啊！就是个头儿矮了一点儿，可惜了可惜了！”
要说从天上到地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从未听到这样朴实称赞的郝帅原本已经勾到了天边的白云，却因为李广的后半句话瞬间跌落回了这个老旧又残破的小两居室里，他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才37码的脚，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一米六出头的身高，比同班学体育的女生还要小两码的脚……是了，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想要勤能补拙成为其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这藏不住毁不掉的外表也永远会让自己低人一等。
都怪她……
郝帅看着摊在沙发上穿着连衣超短裙的女人……她说自己是怪物、是侏儒，可如果不是她在怀着自己的时候依然抽烟酗酒胡乱嗑药，自己又怎么会从没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这艰难的一生？而因为常年酗酒而鲜少处于正常状态的母亲此时此刻正用涂了劣质指甲油的手指捻着短裙的裙边儿，看向李广的眼神有种露骨的勾引，这样的眼神郝帅在不同的年龄段看到过太多，所以在他眼里无比恶心。
显然李广的心思也不在称赞他的成绩上了，大大咧咧答应了自己会去出席家长会之后便搂着女人进了房间，郝帅迅速收好自己的学习资料回了和储物间没什么区别的属于自己的小小次卧，熟练地用两截卫生纸窜成团塞进耳朵里，老房的隔音并不好，他不想因为不一会儿传来的亲生母亲的呻吟声受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她又不上班儿，她爸妈又跟她断了关系，我爸又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不勤换着男人陪着睡觉她拿什么养我？可是李叔不一样，他在家里住了两年多，我以为她终于安稳了，也以为我们终于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你们仔仔细细记住我下面要说的这句话，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生活在那种家庭里的总结，你们记住，一定受益匪浅，就是：‘命运的存在，就是为了打人脸的。’当你以为一切都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从不会眷顾你的命运便会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照着你的脸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巴掌，让你不知道分寸！让你瞎想！让你做梦！你就是垃圾！垃圾就是垃圾！垃圾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在审讯室里的郝帅情绪越发激动，他挣扎着咆哮，身上的手铐被他拽的‘咔咔’作响。
正在记笔录的警察一拍桌子：“老实点儿！坐下！交代重点！”
因为老张的骚扰及时赶来的杨奉清站在房间的阴影里，轻声示意警察让郝帅继续说下去，警察点点头，没有再插嘴。
郝帅人生的高光时刻来得很突然，不是努力拼搏得来的优秀的成绩，也不是自己的母亲突然转了心性打算做个正常人，更不是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身高窜到了一米八，而是一模之后的家长会，李广竟然真的如约赴‘宴’了。
家长会安排在一模后的那个星期二，可就在周末的时候，每天都会回到这个两居室的李广突然消失了一般，不回家、无联系，就像是母亲之前的很多‘男友’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稍微好一点儿的并不会给这个早已像房子一样残破的家带来什么损失，可大部分从来不会空着手消失，就像他那个抛家弃子的父亲一样，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班主任对于郝帅没有人来给开家长会已经习惯了，幸好这孩子自己争气，虽然不是天生反应快的，但胜在刻苦努力又肯听话，班里一本的名额他准保能给自己提上一个，班主任和蔼地看这个从外表到内心都毫无威胁的孩子，笑着说：“那郝帅同学就自己留一下，听一听就好了，回去也自己消化一下咱们班最后冲刺阶段的策略。”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他们学校在高三开始之前的那个学期就暗搓搓地设置了‘幸福班’，之所以这么命名说白了就是进入了‘幸福班’的已经是99％被放弃了基本没有可能考入本科的差生们，他们不需要每天上十几个小时的数语外，甚至文综和理综都已经直接停掉，每天只上七节课，下午五点就能放学，只有在那样的班级里才有十几岁孩子们应有的活力。
‘幸福班’就在郝帅他们班的隔壁，这边在埋头做卷子的时候总能听到隔壁在原本应该是英语课的课程上用投影看电影，他们说那是老师让他们在做‘影视赏析’，这次一模过后的家长会他们班的家长也是自愿参加，结果来的也没有几个人，相反郝帅这里甚至一个学生来了三个家长，祖孙三代齐聚就为了这么一颗苗子可以青云直上。
郝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边因为家长的陆续入场而变得拥挤，有一些和他相熟的家长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并夹带着一句让自己家的孩子多多跟他学习，一起进步之类的屁话，郝帅脸上挂着模式化的微笑，心中毫无波动，下午四点马上就到了，即便没有提前到地儿的良好习惯，这个时候也总该进入校园了，李广应该是不会来了。
郝帅心底虽然没什么感觉，却也还是难掩失望，同时还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跟班主任说今天会有人来给自己开家长会，幸好……
“好的，感谢各位家长抽出时间来参加家长会，相信各位已经和自己的孩子分析过一模的试卷了，留在我们普通班的孩子都是二本的苗子，都是要拼了命冲击一本的！所以作为班主任我希望各位不要被隔壁班级的同学们影响，虽然过去三年你们都是同学，但是未来的人生里，你们要过的就是截然不同的生活了。好，下面我们来讲一下……”
“郝帅？？是这儿不？！”
原本认真记笔记的郝帅猛地一抬头，看到李广的脑袋贴着门口大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