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钦定了“元”字为我的封号,并定了下月初三举行赐封典礼。
得知我即将被封为“元妃”,和鸣殿上上下下皆是欢喜的气氛,只有我心中似有千斤巨石压在上头。
甘棠、芣苢、云朝、云夕、落英、魏进、小顺等等,一竿子人忙前忙后,每天都要把和鸣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廊檐屋角下都被绯色幔帐、灯笼装饰一新,前庭后院的花草树木也都轮番修剪了一番,又添了许多新的大丽菊、山茶花进来。
我看着眼前的喜乐繁花,那殷红的花瓣竟幻化成了血滴子,模糊了我的双眼。
离赐封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不能再坐以待毙,需做万全的准备,成败皆在此一举。
沿着和鸣殿园子里的碎石小路向前走着,不知不觉竟往南院合欢苑方向走去了,心下瞬时又想起了雨滴夫人。
自那日与雨滴夫人话别,便再没去过合欢苑,遂想起曾答应她的那件事,不由得想要再去看看她。
一进到合欢苑,见着院子里的几株古树葱葱郁郁,又有野菊、蟹兰、海棠开得恣意,廊下栏杆台阶不再是杂草丛生,地上薄薄一层落叶,可见是刚打扫过不久的。比起先前那枯败之景,教人心里好过多了,可还是难掩空无一人的凄寂之感。
那场大火之后,我吩咐过云夕定期要悄悄来打扫收拾一番,看来那丫头虽并没有对我频频提及,却是照了我的吩咐去办的。
即使甘棠、芣苢他们知道了,去告知太王太后,怕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我住在和鸣殿,又是和鸣殿的主位,有责任也有义务照顾好和鸣殿的四居三园,乃至一草一木。况且这位雨滴夫人还是左贤王的母亲,我只是不想太过声张罢了,恐对雨滴夫人无利。
走近了,竟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歌声,那嗓音清丽如玉珠,婉转幽怨,又柔媚娇怜,不知是什么曲子,只听那声音唱道。
不知春色兮君已至,姹紫嫣红兮微不露。
良辰美景兮与君顾,频频回首兮落霞安。
今朝飞去兮谁人念,他暮来寻兮归尘土。
心之忧患兮思君切,愿作彩云兮随君去。
荼蘼残尽兮游丝醉,画屏燕语兮都错付。
好一个:荼蘼残尽兮游丝醉,画屏燕语兮都错付!
我听得如痴如醉,险些泪目。原来雨滴夫人竟有如天籁之音,可不知,这歌声里唱的可是她一生的繁华与凄凉?
歌声落定,我心中怅然,踏着那稀疏的落叶,走到雨滴夫人所在的那间屋子门前,恭声道:“司徒狐玺来看太妃,太妃近来可好?”
“是你?你又来做什么?”那声音与刚才歌唱的声音竟有着天壤之别。
“狐玺答应过左贤王,要照顾太妃,可惜狐玺总归力量有限,未能为太妃做得更多,请太妃原谅。”
她听罢,竟长笑一声,冷笑道:“笑话,我几时说过需要你来照顾了,别以为你安排云夕那丫头定期来为我收拾庭院,与我说上几句话,我就会感激你了。我虽是个废妃,却不是个喜欢欠人东西的人,说吧,你今日来找我所谓何事?”
想来曾经温柔和善的雨滴夫人被囚禁在此处多年,脾气性格变得古怪多疑乃是必然,若不如此,反倒奇怪。
我只好恭敬解释道:“太妃多虑了,狐玺刚被王上赐封号‘元’,下月初三将举行赐封典礼,特来向太妃禀报,以示对太妃的敬意。”
“元妃?果真是极好的封号,那就恭喜你了。”
我见她语气间稍有缓和,便赶紧道:“多谢太妃。狐玺曾听人无意中说起过太妃之事,得知太妃当年乃是被人陷害才囚禁在此的,狐玺曾答应过太妃,要让太妃和左贤王见上一面,只是不知要如何才能拿到这间屋子的钥匙?请太妃指点一二。”
话音刚落,她竟凄厉道:“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即使你能找到钥匙,我也不敢让贤儿看见我如今这般模样……”
那声音渐渐低下去,隐约听到呜咽声。
“可是太妃上次明明已答应了狐玺,再说左贤王对您也是百般挂念,只是他不便出入这里。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先找到钥匙,再择机安排太妃和左贤王见面,或者索性设法救出太妃……”
“住口!”她厉声喝止了我,接着凄声道:“你万万不可这么做。若是你真有心帮我,那就请元妃你劝阻贤儿他为我报仇,劝他放弃与幽王争位,去一个离咸都远远的封地,好好当个左贤王,永远别再回来。”
我吃惊至极。
原来如此。左贤王与幽王二人的确如我所猜测那般,真的不似表面上那番兄友弟恭,也难怪,其实从太王太后对他二人的态度就可看出。
可是如今东方甫尹已是大幽王上,不管朝政谁主,左贤王若是与他争位,若是成功倒好,若是失败,便是谋逆篡位的大罪,下场不堪设想。难怪太妃如此担忧,想来为人父母,哪一个又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落得如此下场?
“太妃是说,左贤王要与幽王争位么?”
“你既已知道,就不要再问。我谅你也不会将此事告诉甫尹,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来幽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当你的元妃,换取西虬一时残喘。你只怕是巴不得幽王早日归西吧?”她说罢,竟大笑起来,笑声极为凄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我心下不免有些心虚,故作淡淡道:“太妃说笑了,狐玺本就是为两国交好才嫁入幽宫,如今又封为元妃,我怎么会盼着幽王归西?幽王若死了,谁许我一世荣华?”
雨滴夫人再次笑了起来:“看来你是不打算向我开口求助了,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心下迟疑了一番,站在门前良久,终于哽咽道:“太妃……太妃有所不知……我父王当年惨遭东方甫尹暗算,死不瞑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母妃因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不久便也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