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公公走后,我吩咐和鸣殿里的宫人们一概不许进来打搅我。
晚膳也是命她们放下就离开的,我没有丝毫胃口,许是因着生病,分外地想念起从前茂兰殿那拨人来。
一直没有她们的消息,臧儿、千织、素禾还有仲云等一干子人,不知道我走后,她们过得如何了。
到幽宫才没多久,却好像已经隔了数十年的光阴。
叔父王所说的幽宫里那个内应,至今没给过我任何消息或暗示,我也怀疑过一些人,可是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结果,亦不敢轻易去试探。
近来总是梦见叔母后,梦里她仍像我小时候那样,亲自给我梳头,为我穿衣,将我抱在怀里。
梦里,末了,她哭着不停地劝说我:狐玺,听叔母一句话,万万不要心心念念地去复仇。你本该有你自己的日子,你想想你的父王母后,他们可会希望你去葬送自己的一生,乃至性命。以后,你还会自己的孩子承欢膝下,你会看着他们长大。你自幼在宫中长大,以你的才貌智慧,只要你能放下复仇的心思,我断定那幽王不会亏待你到哪里去的,你一定会过得很好,万万不要毁掉自己的一生。叔母养你一场,却无能护你周全,你莫怪我。我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可我仅仅想要杀了东方甫尹而已,为我死去的父王母后,还有那些无辜的西虬子民报仇。
孩子?以后?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自决定入幽那日起,我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我还能有什么以后?不,我不要什么以后,我也不要孩子。
隔着血海深仇,我和东方甫尹之间,注定不可能再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存在了。
芣苢将煎好的汤药端了来,只在门口跪着禀报我:“王妃,药已经煎好了,此时已到服药的时辰,奴婢给您端进去吧?”
她连连禀报了两三次,我明明听到有人在说话,却怎样都拉不回自己的神思。半晌,懒懒道:“端进来,放下就是了。”
芣苢轻声应诺,轻手轻脚地进到内殿将汤药放下,又轻轻地退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碗汤药,自从落梅宴上我被禁足之后,我心里对甘棠、芣苢的戒备更深了,加之甘棠那么不避讳地向我传递太王太后的旨意。这说明她丝毫不介意让我明白,和鸣殿里大部分都是太王太后的人,而我是被太王太后攥在手里的。
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能表现出对她二人的戒备和排斥,眼下我只能借助太王太后的力量,况且太王太后对我寄予了厚望,她是不会轻易舍弃我这颗棋子的,因此我暂时反倒是安全的。
那云朝和云夕,我也暗中观察了一阵子。
这两个丫头原先去寿康宫当差的时间不长,之前不过是在寿康宫洗衣打打杂罢了,相对甘棠、芣苢二人,又单纯了些,其他那些人也大多类似。
窗外月色清冷,斜斜地纠缠着从那千枝百叶里透了进来,落在人心上,徒生寂凉。
抬眼望了望更漏,披衣而起,径直走出了内殿,宫人们都在殿外候着,许是见我憔悴又情绪低落,个个都是惊着心的。
我柔声道:“都各自忙着去吧,不必守在这里,我好着呢。”
一干子人应诺,窸窸窣窣地散去了。
我故意留下了甘棠和芣苢,假装对她二人亲近道:“王上今日差了赵二公公来此,一来为着将我禁足之事,也没说何时才能将我解禁,估摸着只是提醒我好好思过。二来要我今夜亥时再弹那首《飞山问月》,你二人若无别的事情,就在一旁陪着罢,顺带去帮我取了琴来。”
甘棠、芣苢二人齐声应诺,芣苢转身去取琴,甘棠则进屋取了一件绯色缎面夹棉银狐尾毛镶边披风大氅。
“外头有风,王妃染了风寒,尚未痊愈,可将这件罩在身上,免得再受了凉。”甘棠笑着,便体贴地为我披上了那件披风。
我瞬时愣了神,这一刻似曾相识,就连这件衣裳都与我从前在茂兰殿那件极为相似,令我又念起臧儿来,眼中微微有了波光,便笑着将那细微的酸楚一掩而过。
二人不知我给幽王送书一事,我事前对云夕交代过,看来这云夕还是懂得守口如瓶的。
甘棠搀着我缓缓走到亭子里,暗香疏影随风浮动,我在那琴桌前坐了下来。
不知东方甫尹那日为何下令,不准我擅自弹奏《飞山问月》,更不知他为何今日又命我再奏此曲。
见我凝神,甘棠温声道:“奴婢猜想,王上应是十分喜欢王妃那日弹奏的这首曲子了。”
“你如何见得?”我疑声道。
“王上平日不怎么沉迷声色,宫中的乐师及歌舞姬很少有机会去给王上表演,但凡有什么曲子是他愿意再听的,必定是喜欢了。”
“可和鸣殿离王上的寝宫如此的远,我在此弹琴,他又怎能听到?”
“王妃有所不知,王上今日是歇在曦王妃那里,曦王妃所住的墨玉阁,离这里是极近的。”
我微微怔了怔,淡淡道:“不是琼王妃的漪兰居离这里最近吗?”
甘棠缓缓道:“若是要走路过去,那倒是漪兰居离得近些,若要论距离远近,还是曦王妃所住的墨玉阁离这里最近,不过隔了几面墙挡着,因此去墨玉阁的路要绕着走罢了。”
我微微点点头,转而淡淡地问道:“可到时辰?”
“回王妃,刚到亥时。”甘棠答着。
我伸出一双纤纤玉笋,手指触动着那琴弦,心也随之拨动着,细细麻麻的心思荡漾着,飘到了天上去。
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那赵二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重复着,不禁又想起那日落梅宴上的情景,那双眼睛幽深不见底,眸子似夜色的黑,仿佛随时要将我吞噬。
手指在弦上游弋,我抬头看眼天上那一轮圆月,不知今晚天上宫阙里可有知音,听得懂我的满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