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宛上前来搀我，叮嘱道：“王妃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是走慢些吧。”
我点点头，一路无言。
不知为何，我此刻异常想念在西虬的日子。
想念叔父，想念茂兰殿的人，想念宫里的一草一木。虽也有这般那般的烦恼，但总归是自己的家，我在西虬的地位何其尊贵，平日里无论我想要干什么，叔父王大多是依着我惯着我的，就算那些妃嫔、公主、公子都不与我亲近又如何？到底也没人敢动我一根汗毛。
想起自入幽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心里只觉着阵阵委屈，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和鸣殿。
云夕见我回来，赶紧端了参汤进来，关切道：“王妃病体尚未痊愈，怎与玉宛姑姑去了这么久？外头又干又冷，王妃快喝了这参汤暖和一下身子。”
屋里暖和，玉宛帮我解开身上的绯色银狐镶边夹棉大氅。
未曾与云夕讲话，只接过那参汤，双手捂着。直到手心微微有了暖意，才喝下一口，眼泪却落在月白的衣襟上，似乌云一般。
云夕见了，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怎哭了？”
玉宛向她摇摇头，云夕会意，不敢再问下去，只默默垂首立在一旁。
暖殿里只有我与玉宛、云夕三人，待我伏在案上无声抽泣了一会儿，玉宛才走近，缓缓道：“没想到要毒害王妃的人，竟是吕回和无缪。”
云夕大为惊讶，看着玉宛，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玉宛点点头，道：“千真万确。”
云夕睁大眼睛，又看着我，道：“害王妃的人是相邦和太后宫里的无缪？”
“嘘！”玉宛赶紧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小声点儿，此事咱们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芙蕖和那些看守的内监也已被处死了。即使有证据，只怕也动摇不了相邦和无缪。可这话一旦从和鸣居传了出去，只会给王妃招来更大的麻烦。”
云夕小声愤愤道：“难怪王上即刻下令处死了他们，原来是怕被审出来，牵连到相邦和太后。”
是啊，东方甫尹急着处死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替相邦和太后掩盖罪行罢了。
玉宛许是怕我伤心，随即制止道：“你一个丫头整日里脑袋都想些什么，就你懂得的多么？可少说两句吧。”
云夕却并未识得玉宛的意思，仍继续不平道：“我哪里有说错，肯定是这样的。宫里无人不知，王上对太后向来孝顺，那无缪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太后和相邦在朝中又一直都是一派的。”
玉宛急忙责备道：“你这丫头越说越没个把门儿的了，小心祸从口出！再敢这样乱讲，我便替王妃罚你去偏殿跪着了。”
许是见玉宛真急了，云夕嘟囔着：“姑姑教诲的是，云夕不敢了。云夕只是不明白，在这幽宫里，相邦和太后若想杀了王妃，机会多得是，可他们为何要用那么阴毒的法子来害王妃？实在太狠毒了，想想都瘆得慌。”
玉宛狠狠瞪了云夕一眼，道：“你先下去吧，去给王妃准备今日药浴的热水吧。记住了，这件事，还有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万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你可是会害了王妃以及整个和鸣居的人！”
云夕低着头，谨慎道：“诺。云夕记下了，还请王妃及玉宛姑姑放心，云夕虽莽撞，却是知道轻重的。”
云夕退了出去，见我坐起身来，玉宛拿帕子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泪迹，安慰道：“奴才又要提醒王妃了，万不能为此忧思过虑，王妃的病眼看着痊愈在望，此时天大的事也不及身体要紧。”
我挤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有气无力道：“我没事，不需紧张。云夕说的没错，他急于处死那些人，可不就是害怕审出问题来，牵连到相邦和太后么，你又何必怪她。”
玉宛沉沉一叹，道：“自玉宛来和鸣居，看得出王妃对那丫头甚是喜欢，那丫头对王妃也十分贴心。如今和鸣居接连出了这些子事儿，不算太平，王妃身边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玉宛是怕她一不小心漏了嘴，惹来杀身之祸。”
我望向玉宛，感激道：“这阵子辛苦你了。和鸣居幸好有你在，若当初没有你来主事，我真不知自己一个人在此，还能不能撑到现在。”
玉宛听罢，施了一礼，轻声安慰道：“王妃言重，玉宛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王妃的福厚，以后的日子还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为何，我的心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剧烈的疼痛过。
是失望么？失望于他为了袒护自己的母后，和一个对他有恩的权臣，丝毫不顾我的安危处境及感受么？只是，这有何可失望的，对他来说，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不是么？即使有人指证又如何，我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遭他厌弃、与他水火不容的仇家。
想到这儿，我不禁喃喃道：“玉宛，我此刻好想回西虬。”
玉宛叹道：“原来王妃是想家了。”
我怅然道：“只是不知，我可还有机会回西虬探亲。”
玉宛想了想，道：“办法自是有的，其实只要王上应允，王妃便可回西虬探亲了。”
我不禁冷笑道：“呵，要他应允？他口口声声说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怎可能会放我回西虬探亲，我还是别做梦了。”
玉宛道：“王妃别着急，眼下先养好了身子再说，一切仍需从长计议。”
我心中涌起无限悲凉，道：“话虽如此，可如今已得知相邦和无缪要取我性命，他们此次未能如愿，又岂会善罢甘休？我好想回西虬看一眼，想念我从前居住的茂兰殿，想念我叔父，还有与我一同长大的侍女臧儿，我好生想念那里的一切……”
玉宛面上掠过一丝凄凉的笑意，半晌，似若有所思道：“奴才真羡慕王妃还有家可念可回，玉宛今生再也无家可念可归了。”
见她如此黯然神伤，我不禁看着她，转而温声抚慰道：“往后，和鸣殿就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家人。”
玉宛似有些触动地凝视着我，双眸似有莹光闪动。良久未说话，见她嘴角微微抽动，缓缓跪下来，隆重地施了一礼，哽咽道：“玉宛谢王妃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