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水，秋纹离开水房，继续包饺子。
半个时辰后，小厨房的人开始吃早饭。
玉夫人也起了，念了经，换了衣服，预备吃早饭。冯富家的就问青儿。青儿笑嘻嘻地端了个盘子，送来了。
冯富家的觉得大爷怠慢了。
好歹是亲娘，吃个早饭该派遣个贴身的丫头，比如春琴，比如管事儿的甄氏。青儿不过十四五岁，嘴上的毛还没长齐呢。伺候夫人，轮不着他。
冯富家的这个想头儿不错。
可她不知大爷的心意。青儿是大爷的小厮，也是心腹。差遣他其实比差遣春琴顺当。且青儿脑子活，腿子快，一溜儿来回的就到了。
春琴性子慢。
天冷了。溪墨担忧早饭端迟了，母亲吃了冷食，与身体不好。
冯富家的的接过青儿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盘子里的碗碟都用盖子扣上了，不知里头什么菜。
青儿就笑，声音低低的：“好嫂子，没我的事儿了吧？”
玉夫人在内室。不知为甚，玉夫人慈眉善目的一个人，青儿就是觉得畏惧。
“没了。什么嫂子不嫂子的。你这猴儿，真正我比你娘还要大十来岁呢。”
青儿听了就想走，可他又不走，依旧笑嘻嘻地：“好婶子，看在我一趟来回也颇辛苦的份上，且赏我几枚钱，我好打酒喝！”
这是为甚？
原来玉夫人做完了早课，便嘱咐冯富家的，将小手绢里包着的银瓜子，都赏了跟着溪墨近身伺候的人，不管男女，不论长幼。别人都有，偏冯富家的将青儿落下了。
青儿有些抱怨。
可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忘了，那就自己来讨要。嘴巴甜一些，态度软和一些，赏钱便就能拿到的。
冯富家的不为难他，为难个毛孩子作甚？
“银瓜子没了，都分完了。给你两吊钱，你可嫌少？”
青儿心里就在比划。一把银瓜子和两吊钱相比，自然是银子值钱。冯富家的在耍他呢。青儿不乐意了。他跟着大爷，自诩是最苦的。只要大爷回府了，遛马儿的是他，跑腿儿的是他，传话儿的是他。他也自诩忠心。既如此，为何不该得主子的赏赐？
“婶子，自然是少了。实话与你说，并不是吹。大爷离得了屋子里的任何一个，惟独离不了我。我是大爷的耳报神。大爷看重我。我也并不计较这些个。只是别人都赏了，单撂下我一个，外人问起，我也没脸子不是？”
冯富家的就笑了。“你很会说话。”
不想二人外头的言语，玉夫人里头听见了。
她沉声道：“你叫青儿是吧，既要银钱，进来说话。”
青儿吓一跳。
他使劲儿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嘟囔道：“叫你不会说话，叫你眼皮儿浅。伺候爷儿是你这狗奴才分内的事，你还不乐意了是不，还和主子讨价还价这是不想活了是不？”
玉夫人就笑了。
“我不责备你，你只管进来。”
青儿到底不敢惊动玉夫人，别别仄仄地，只在门边儿跪下。
冯富家的说道：“谁要你跪了？你也太过机灵了！”
青儿低着头，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夫人，奴才错了。奴才什么都不缺，大爷待奴才就和……就和亲弟弟一样的……”说完这话，他猛然又知错了，又抽了一个嘴巴，嘴里嚷道，“该死，该死！大爷是什么人，奴才是什么人？奴才就算前八辈子积攒了高香，这辈子也修不来给大爷当兄弟的福分！奴才真该死，该死！”
青儿越紧张，越出错。
玉夫人便走出来，主动递给他一两银子：“拿着吧。”
青儿不敢接。
冯富家的替他接过去了，将银子往青儿的手里一塞：“这是夫人赏的，你是独一份。快别说那些丢死人的话，赶紧磕头出去吧！”
玉夫人不让青儿磕头。
“我知道，你待溪墨忠心。有一回，溪墨来寺院看我，下大雨，你们偏忘带了雨具。我这里正要人给你们送伞。你倒好，突然就爬上一棵扇子树，折下最大的叶子，与溪墨遮挡。那扇子树固然高，可到底躯干细，你扶不住，到底摔着了。你这样忠心，我如何不会赏你？自然待你也与溪墨别的仆人不同。”
一席话，说得青儿感激涕零，眼泪儿也下来了。
“夫人，青儿虽是奴才，但每天一睁眼儿，心里想的，全是大爷！大爷待青儿一家好。夫人您是大菩萨，大爷也是小佛祖……”青儿骨碌眼睛，又觉话不对了，立即纠正，“夫人和大爷都是面善心慈的大菩萨。只要大爷用得上，青儿愿为大爷去死的！”
玉夫人也很感动。
她定定看了几眼青儿，柔声道：“一大早的，什么死不死的，不嫌忌讳！”
冯富家的就道：“夫人要用膳了，你也下去吃早饭吧。”
青儿擦掉眼泪，到底又磕了三个响头，将银子踹入怀中，咧着嘴儿，去向那几个小厮炫耀去了。
这里，玉夫人就用膳，可想想又站了起身。
“柳家的小爷怎么还不来？还有溪墨……”
玉夫人想起昨晚儿子和自己的一番谈话，神色不免黯淡，复又坐下：“罢了。我吃的是斋粥。他们年轻力壮，哪里能跟着我吃这些个？”
遂就要冯富家的将扣着的盖子揭了。
说曹操，曹操到。
柳剑染换了一袭白色的裘袍，精神抖擞地进来了。他对着玉夫人请了安，又解释：“我见过溪墨了。溪墨一向起得早，这会子还需练习剑术，他说只管我先来，陪着您吃饭。”
经过昨夜那番问询，玉夫人已经料定：儿子应不会陪自己吃这顿早饭。他心里的芥蒂，种下十余年了，不是那么快就能若无其事的。倒不能太勉强了他。
柳剑染坐下了。
“今儿我陪伯母吃一顿素餐。”
玉夫人勉强一笑：“好。”
冯富家的逐一将盖子揭开，脸色就变了。
盘里装的不是什么素菜，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冯富家的跟着玉夫人，也习惯了吃素，十几年不碰荤腥了。这团黑黑的，那团红红的，这个像猪耳朵，哪个像是什么内脏……“这……青儿……”
冯富家的想叫人。
这太不像话了！夫人的早膳，如何能这样马虎！阖府都知道，夫人在寺院修行，吃不得一点油腻。青儿这混账东西，嘴上没毛，果然办事不牢！
冯富家的赶紧叫人。
一时，春琴等丫鬟就过来了。
玉夫人就叹：“我虽不是那挑剔的人，但到底多年不碰这些东西了。”她内心伤感，对儿子起了误会。
青儿是儿子的小厮。没有儿子的指令，青儿哪敢拿这些吃食搪塞？看来，儿子心内的愤懑，远远超出她心里所想。
一时，玉夫人就心灰了。
春琴慌了神，想想，只得叫人去问青儿，到底怎么回事？想他虽然淘气，但至于这样不知好歹。
柳剑染倒是淡然：“伯母不吃，我吃着。”
青儿却是出府去了，寻不到他。春琴便去小厨房，另叫人重做，赶紧做了。她哪儿不去，就在一边等着。
夫人也不回几趟府里，如今就弄些饮食，还弄不周全，大爷知道了，定然不悦。虽夫人和大爷有隔阂，但在春琴看来，母子连心，彼此迟早要解开心结的。
她找甄氏。甄氏的脸色比她还难看。
小厨房出事了。
统共二十几号人，却有一半人，一大早地，拉了肚子，你跟着我，我跟着你，都去了茅房。这叫什么事儿？
甄氏想发火，但看着她们哎哟叫唤的样儿，又不似有假。
“甄妈妈，我管不了你这里。如今夫人就坐在桌旁了，你这好歹得收拾出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我好送去。”
甄氏叫来几个没拉肚子的，可这些人不是剥葱的，就是切菜的，无人会做菜。甄氏是个妥当人，但事发突然，还是急得抱怨：“你别着急。若没人，我来做。”
正巧秋纹过来拿一个笸箩，回说柳嫂子要用。
甄氏看着秋纹，便问：“柳嫂子呢，叫她来。”
柳嫂子也就过来了。她本好好儿的，可一见甄氏，却又揉着肚子，也说疼，熬不住，要去茅房。
甄氏不让她走。
柳嫂子就哀求：“且让我去吧。这憋不住，弄身上了，真正我也燥死了。也不知今儿怎么回事，大伙儿都跟着肚子疼起来。按说还没吃饭，只不过喝了点热水，哪里就这样来？一定忘了敬灶神爷了，回头我去点香！”
甄氏心里一动。热水？
她想了想，甄氏便对柳嫂子道：“你且去吧。我为难你作甚？到底你们身体重要。若你们一个一个病怏怏的，我还在小厨房瞎指挥干甚？”
柳嫂子一听，千恩万谢地走了。
秋纹也想继续干活儿。
“站住！”甄氏叫住了她。
秋纹不解回头：“甄妈妈，可还有事儿吩咐？”
甄氏问她：“你，可会布菜？我说的是那些素净的早膳小菜。听你说，也是在家里干了十来年的活儿，什么粗活累活都做，上灶煮饭都会的？”
秋纹一愣，还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