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到了末路,这佩鸾嘴里却也不肯服输。
有的人就这样,哪怕心里头惧得不行了,嘴里说出来的话儿,还是锋利的像刀子。秋纹不计较。这个当头,她反而有些欣赏佩鸾的硬气。若她真颓了下来,像一条狗似的,只求自己与她一点银钱,那秋纹心头才真正地鄙夷呢。
“你错了,我不是一箭双雕。我就是想帮帮你。”
“帮我?可我却在害你!秋纹,就算你想行善,也用错了地方。”佩鸾还是梗着脖子,不相信秋纹会施以好心。
“呵呵,用错不用错,我心里知道。这个,你且拿去,这包袱里有一点碎银子,都是我平时积攒下的。还有几件旧衣裳,你可轮换着穿。我知你虽为丫鬟,但在孙姨娘身边,竟是一点苦她也未吃得的。这番去了外头,少不要吃点儿苦。究竟银子是银子,能买东西,能让你有地方住,你就别和我推辞了。”
秋纹用了“推辞”二字,也是足足给了佩鸾面子。
佩鸾就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响方道:“秋纹,我若是收下你的银子,便是收下你这个人情了,以后也再不能与你为难了。你这招真的高!”佩鸾却又叹气:“究竟我走了,这一生一世也不能回来了,又哪能与你为难?又怎生与你为难?不过都是我的臆想罢了。”
“所以啊,这银子你就收了,无人知晓。这是咱们私人的交情。如今你出去了,与孙氏再无瓜葛,你走你的独木桥,她走她的阳光大道,一别两宽。”
佩鸾受了感触,眼圈儿有些发红了。“秋纹,我哪里还有独木桥可走?我是一个被主子撵出来的刁奴,无处能容身的。虽说我有老家可去,但回去了也是被人耻笑,何必呢?我呀,想以后也就是沦落大街乞讨的命了。”
秋纹知晓:这佩鸾虽是孙姨娘的狗腿,但良心也不坏到哪儿去,还是可以挽救。她遂将包袱系在佩鸾的肩头上,说道:“你收着。有这些银子,你能扛一些日子。我建议你呀,还是别回老家,若是我,便就去一些偏僻的地方,比如渔村。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逃难来的,家中无人,如今只想找个安定的地方,有个饭吃,有个地方睡觉,也就满足了。”
佩鸾就说在府里日子久了,与外头的路不认识。
秋纹耐心,想了想,就与她找了一辆马车,叫车夫送过去。
秋纹是本地人,因小时去过一个渔船码头,在那里无意救了一个落魄的妇人,心里对那地方有些印象。她足足给了车夫双倍的银子,那车夫路途虽有些远,但只送一个年轻姑娘,也就点了头。
佩鸾的心里真的十分感佩秋纹,将一概的成见尽数丢弃脑后。她握着秋纹的手,连声说道:“秋纹,你需原谅我。我错了,大大地错了。”
“其实你也没错,所谓各为其主,你只是年虽小,受孙氏的蛊惑太深了。”
佩鸾就要上车了。她忽然又下来,秋纹以为她反悔了,又不想去了,心里有点儿着急。到底佩鸾一个单身女子,天黑了,若是遇到心怀不轨的男子,或是盗匪什么,那就不好了。
岂知,佩鸾却告诉秋纹一个秘密:“秋纹,你在府里,好歹继续留意孙姨娘,她的心里恨透了大爷。为了二爷的安逸,她时时刻刻都想法儿让大爷死的。只是她害怕老爷,又没有好的法子……她的屋子的枕头下,放着一个纸面人儿,那小人就是按照大爷的形容画上去的,上面写了大爷的生辰八字,每逢大爷的生日,她就会拿出缝衣针,一边念大爷的名字,一边往纸上狠扎……”
秋纹吃了一惊。
她知道孙姨娘不是善茬,将大爷溪墨当作眼中钉,背地里应该会想一些阴招损招,没想到真的有这么回事。
“这且不算,姨娘还买通了江城街上大大小小的药铺子,她留心的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慢性毒药,我就说这么多,总之你懂的……”
说完这些,佩鸾这才上车去了。
看着遥遥驶去的马车,秋纹的心里激荡不已。
她这番举动,是和佩鸾解和了,本来她们也无深仇大恨。从此见不见佩鸾,她总是多了一个朋友。就算当不得朋友,至少再见面,彼此也不是敌人。
佩鸾死不了的。除非她真的想死。
一个年轻女子,身体健康,孤苦无依,且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奴隶,想要活下去,虽然艰难,但总不至于真的就被摧残死了。
能打垮自己的,只有自己。
秋纹回到了府里。溪墨已经回来了,正一人坐在书房看书。有关白日里的一切,他都知晓。
他的心里,只为秋纹的举措叫好。
她年纪虽不大,但行事儿稳重,思虑周全,想以后可托她一些重要的事。溪墨幽幽喝着茶,想着孙姨娘想借此在茶水里放一些不堪的东西,好消磨她的心志,毁掉他的名声,心绪还是颇不平静。
秋纹进来了。
“回来了?看你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溪墨方下书本,站起身,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秋纹不回,溪墨心里是担心的。可想过去寻找,可又觉得,她是成人,出去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不妥。
“大爷……”
今儿办了一桩顺遂的事,秋纹就与大爷微笑。
“你脸上都出汗了。”
秋纹就摸了摸脸,说道:“可我不累。”
“饿了吧?”
秋纹不累,也不饿,就是渴。她见了桌上的茶盏,看了几眼,溪墨即刻会意,笑道:“你且坐着。今儿你当主子,我给你当丫头。”
说着溪墨真的给秋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喝吧。”
他这番举动,令秋纹感动。
她也站了起身:“大爷,这如何使得?到底我是使唤丫头,若喝茶,也是自己给自己打。”她一边说,因担心有人瞧见,脸情不自禁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这真是杯弓蛇影了。
因佩鸾之故,秋纹真的不放心起来,总担心有人在窗户外头偷窥,偷窥她和大爷在屋内干嘛,好添油加醋说了出去。
“你不必紧张。究竟我这屋子,也不人人是佩鸾。”
溪墨见了秋纹看前看后的,脸上一副滑稽的样子,倒不禁笑起来了。溪墨笑起来很好看,嘴角展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两只眼睛晶亮晶亮,似含了无限的情意。
“大爷,咱们还是需小心,到底防不胜防。”
她语气重重,又用了一个“咱们”,这无意识地一句,让溪墨高兴。他细细品味秋纹这个“咱们”。这代表着他们之间言行上的一致和亲近。
秋纹丝毫未察觉,接过茶盏,这才一口气喝了。此茶好喝。大爷爱喝这苦涩的杏仁茶。秋纹因从小吃够了苦,就不想喝苦茶。不想这苦茶别有一番滋味。苦涩之后,喉咙里却又有微微的甘甜涌上,回味无穷。
“好茶!”
溪墨更笑了。“我也曾劝你喝的,你也没喝上一口,就说不惯。现在不这样想了吧?”
秋纹也一笑:“大概这杏仁不同于市面上买的,所以才另有一番滋味吧。”
她放了心,将帘幕放下。今儿这辗转来回,天儿也黑了。
“喝了茶,还是吃点儿东西。”
溪墨叫她不用去小厨房,甚至也不用在她卧房隔壁的临时厨房里蒸个饭菜煮个馄饨的,他像变戏法一样地,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食盒,将盒子揭开了,里面却放着十来只温热的碧莹莹的小水晶包子。
“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快快趁热吃了吧。”
溪墨递与她筷子。
秋纹真的吃惊了。“大爷,您是专门为我买的?”她觉得承受不起。不过,这也不是水晶包子,这是蟹黄包子。她在小厨房见过的。只是这上等的蟹黄小包,因为添加了虾肉,肥白的鱼肉,还有一点鲍鱼,从外观上真的像一只一只碧澄晶莹的小包儿。
秋纹就问大爷这是哪里买的?
溪墨就说人送的。
“一个旧日的朋友。”
其实溪墨说了谎。这水晶包不是他什么朋友,而是他的母亲玉夫人。没错,今儿溪墨辞别友人,又接到一封信,改道去了蟠龙寺。
玉夫人见儿子这些时日一直在家,竟是养胖了一些,心里高兴,留他吃饭。她给儿子吃的依旧是素斋。溪墨也不说什么,因他口味清淡,素食果然也很好。
那玉夫人看着儿子形容,那举止之间的态度,活脱脱像足了一个心头萦绕不去的旧人,心里更是深深一叹。
她知道,儿子跟前有秋纹伺候。
儿子钟意这个丫头。秋纹这丫头也待儿子上心,里外一应伺候得好。玉夫人便将一笼荤素相见的包子,递给儿子,叫儿子带回去,赏给秋纹吃。
“一定要让她知晓,这是我的心意。”
溪墨答应了,但回了来,对着秋纹,还是将母亲之言隐了过去。他不想给秋纹心里压力。他看出来了,秋纹有点儿心重。若知道是夫人赏的,势必多心,从此一日日地只想着将活儿干好,若有点不好了,就会烦恼。这就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