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深深院(十)
芳苓2020-01-13 16:073,231

  “好好好,你们人多,我竟是说不过你们。”孙姨娘不想吃眼前亏,只想走了。真正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想一二年前,就凭一个文姨娘,哪敢与她叫板?

  她低着头,心里头郁闷万分。

  到底事情怎么就变了呢?哪儿出了差错?想来想去,她走到一棵柳树底下,一拍大腿,心里头忽然明白了。就是那秋纹丫头,就是因为那秋纹,自打她进了府里,一点一点地,滴水穿石的,事情到底起了变化了。

  这丫头就是她的对头,就是她的灾星!

  回到院儿里,那佩鸾也沮丧万分地跟了来。老太太知晓一切,洞察一切,给了孙姨娘面儿,这才跟着有了佩鸾的一条活路。

  老太太心知佩鸾就是一个顶罪儿的。好不好,歹不歹的,只管让孙姨娘一人处理。佩鸾知晓不能在府里呆了,唯有出去。可离开似乎,到哪处落脚,她心里茫茫然,一点儿无头绪。

  老太太猜错了。

  佩鸾也估摸错了。

  孙姨娘见佩鸾露了馅,事情败露,也就认为再无利用的价值了,她对佩鸾一点儿的情面也不讲。那佩鸾也以为,好歹孙姨娘会给一点银子簪环与她离开史府度日。

  没曾想,孙姨娘只给她一点儿铜板,将一个破旧包袱扔给她,就叫她走人。孙姨娘是故意的。这佩鸾既被她当作干女儿养,自然也知晓她不少秘密。若还和她藕断丝连的,保不定佩鸾会将自己干的一些不好的好事儿给泄露出去。

  她没必要包庇一个炸药。

  孙姨娘叫佩鸾离开江城,去一个叫麻县的小县城。为嘛要让佩鸾去那儿?那地方是佩鸾的老家。只是这会子她爹娘都死了,一个人回老家,一不知房舍,二不知亲眷,可怎么办呢?她只给几吊钱,这只够买几个烧饼果子。吃完了,还得挨饿。

  佩鸾就跪了下来,说自己不是有意的。都是秋纹察觉得早,她没计儿可施,这才弄得如此。

  孙姨娘只冷冷一笑,挥了挥手,只叫几个婆子领着她出去。

  佩鸾知道自己必须走,但她觉得这点钱,真的就像打发叫花子一般。她有钱,每月的月钱,可这些都被孙姨娘守着,藏在柜子里,不给她了。

  “你犯了这样的大的错儿,连累得我在老太太跟前也丢了面子。以后,老太太若是想起什么,只是和我生分了的。真正,我留你不得。你需体谅我。到底做主子有主子的难处。你回你老家,有何不好呢?老家有屋子有田亩,一个人刺刺绣,种种花,有媒婆提亲,就找个好人家嫁了。真正,这日子也就和小姐一样一样的。”

  孙姨娘说得在理吗?

  并不在理。佩鸾是被赶走的,不同于春琴。春琴离开史府,溪墨宽宏大量,将她赎身了,卖。身契也给了她了。家生子儿和外头买来的一样,都得签卖。身契。春琴是以自由之身离开府里,可佩鸾就和莺儿一样,是个流落在外的犯了错的奴才。

  这样的人,一不是平头不百姓,而不是奴籍上的领月钱的奴才。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比乞丐还要惨的。

  可她又不是莺儿。那莺儿改名换姓后,无人知晓她的来历,且还成了薛仁村的宠妾。她背后有江城知府,后头有李显贵帮她筹握,已然编了一个假的身世,真成了另外的人了。退一步说,就算史府有人见过她,仓促之间,也不敢贸然就将她认作莺儿。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奇崛。和在史府比,现在的莺儿更显丰满诱人,脸儿圆了,身条儿饱满了,个儿似乎也长高了一点,加之好吃好喝地供应着,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又不缺银子使,她的相貌和以前比,真的有些不大一样了。

  就算以前和她一起唱戏的小姐妹,冷不丁地见了她,也不一定能识得出来呢。

  佩鸾无法。她知道孙姨娘的脾性,决定好的,不会轻易改变。她就是厌弃自己了,这就像没了肉的骨头,谁都嫌弃的。

  佩鸾给孙姨娘磕了个头,泪眼汪汪。

  底下几个婆子,倒有些不忍了。到底都是一起的,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一个胆儿大的婆子,送给佩鸾一点碎银子。那孙姨娘见了,一把儿夺过去,狠狠儿摔到地上。“既有钱,为何要白白送给外人?不如给我,打些酒,吃个痛快!”

  “姨娘,佩鸾也不是外人。”

  那婆子还强撑着争辩,孙姨娘更恼怒了。“她都被撵了,你耳朵聋了,没听清楚呀?老太太决定了的,我又哪里能够违拗?凭她是谁?我反正依老太太的意思行事。佩鸾竟想用下三滥的招术**大爷,老太太能不生气么?这个时候,你不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将这个倒霉催的赶走,竟是要我左右为难么?是,其实我也舍不得她,但这又怎样?到底我平时日里待她也不错。一个丫头,我竟将她收作干女儿,也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儿了。我也想过将她往外头嫁人,也就像嫁自己的女儿一样。横竖都是她不争气,从高高的楼层掉下,又回到了地狱里头,这怪得谁去?”

  孙姨娘两手一摊,一pigu坐在绣墩上,嘴里又止不住地叹气。

  理儿都在她这边。都是别人的错。老太太不该逼迫了她,佩鸾不该不争气,她这院儿里的下人都是个软面疙瘩,**都能成各种形状,都是不争气的。

  那婆子见孙姨娘说了这么一大摞子,哪里还敢再开口?她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退下去了。

  佩鸾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回到那叫作麻县的地方,一辈子顶着**奴籍的身份,低三下气地过一辈子。什么嫁人?有好人家愿意娶她这样的吗,岂不是连累了人家?她这样的,也只有嫁同样身份的流奴。但这又什么意思?一人受苦是受苦,两人受苦也是受苦,若生了孩子,那便是孩子受苦。

  其实这些都是臆想。

  离开了史府,佩鸾只知道,往后要靠一双手养活自己,可是不容易。她只会刺绣裁缝,与农耕稼穑一点不通。可在江城,小门小户的人家,衣裳鞋袜都自己做。家境殷实一些的,或者大些大户人家,逢年过节的,也的确往外头请绣娘回来赶工的。可她们再怎么,也不会找佩鸾这样的人。就算佩鸾绣出的荷花,娇艳欲滴,就算她绣出的鸳鸯,能以假乱真,也不会有人买她的账。

  佩鸾收了眼泪。

  她拎着包袱,像一条狼狈的狗儿一样,从小门角落里默默地出去了。谁人见了她都像见了瘟神一样,躲着她。

  那秋纹在草庐,却有些心神不定。

  他知道,凭孙姨娘的为人,是决计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方才,小厨房的人就佩鸾的去处还讨论了一番。有人说,孙姨娘待她自己身辺的人儿,大概不会这么无情。又有的说,孙姨娘待谁都无情,只要碍了她的事儿,凭她是谁,都一根大棒打到底的。

  她们吵了起来,就去请甄妈妈。甄氏就说无聊。

  “这是你们论的事儿吗?还不赶紧干活去。”

  甄妈妈也知佩鸾冤枉,真正这幕后主使就是孙姨娘,但因老太太不挑明了,谁人也奈何不得。孙姨娘还在府里继续蹦跶。她还是半个主子,靠山还在。

  她们就请秋纹过来。

  秋纹就道:“好歹三小姐没事,这才是大事。若她有事,今日我们也都一个一个地被撵出去。不过,想想还是惊险。万一大爷回来了呢?万一屋子里就单单佩鸾一人呢?那金银粉药性那么强,我真的不敢想以后……”

  一念至此,秋纹就觉得,佩鸾又不是全完无辜的了。到底她是同谋,她答应了干坏事儿。明明知道恶果,却还积极给孙姨娘冲锋陷阵。

  “那孙姨娘待佩鸾,不会存了仁善。我猜,她只怕连一点银子都舍不得给。佩鸾肯定是穿着破衣烂衫,提着一个寒酸的包袱走了的。”

  恰巧,一个年轻媳妇就从外头过来,她恰好在也甬道上看见了佩鸾。这媳妇就立在那儿,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佩鸾。她很诧异。和方才相比,现在的佩鸾彻底地没了依傍后,更显得萧索。

  方才,她还是穿着一件银红色的坎肩的,现在坎肩也没了,孙姨娘将一个老嬷嬷身上破得不能再破的烂袄子叫她穿上,头上的几根簪子也没了,指甲剪了,手腕上的银镯子一概地卸掉了,佩鸾从上到下灰拓拓的,一眼瞅着就像一个进城逃荒的乡下女人。所不同的是,她手里没举根拐杖而已。

  这孙姨娘虽然银子不舍得给,但衣裳是舍得的。究竟她屋子里的衣裳穿不掉,都被虫子蛀烂了。可她转念一想:若还是对佩鸾好,免不得让她还是存了念想,心念儿没断掉,以后还来找麻烦。

  罢了罢了,孙姨娘只想和佩鸾成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所以才命人将她的衣裳扒拉下来,换成别的。

  那媳妇就将方才见到的,告诉了小厨房里的众人。

  别人皆都哈哈一笑,惟独秋纹,却是皱着眉头,一个人呆在角落里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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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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