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回到房里,还是气得不行。
贴。身丫头佩鸾过来倒茶,孙姨娘“哐当”一下将茶水泼在地上。若换作是别的丫头,早就吓得面色苍白六神无主了。可这佩鸾是个有心机的,默默地弯腰,将地上的残物一点一点地捡起拾了起来。
收拾完毕,且又再倒一杯,笑着说道:“姨娘何必生气?气坏了,也只有自己倒霉。”
这佩鸾和孙姨娘的渊源极深。佩鸾也是家生子儿,但自小就没了父母。孙姨娘瞅了她一眼,见她生得干净伶俐,心里喜欢,就拨过来自己调。教,也算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如今这佩鸾长大十六岁,出落得很有几分姿色,府里那些十八九的小厮,都着人来说亲,提亲的也是府里有点面儿的人,孙姨娘一概拒绝了。家下人就猜测,大抵她是要将佩鸾留着给儿子。
昱泉也动过这心思,也常趁着些微的酒醉,过来讨要,孙姨娘偏又不给。
众人又猜测,到底她要留着给老爷当个通房。可时日一长,也发现不是这一回事。孙姨娘留着佩鸾,有自己的小算盘。她要用她做筹谋,将她送给昱泉的干爹。史渊在家时,给儿子昱泉拜了个干爹。此人亦为官,但又不当官。他的官职也是闲散,说白了,这官儿就是捐来的,一个虚职。干爹姓王,江城人称王善人。只因他平日里也积德行善,施舍米钱,做些好事。
但王善人这个名头,终究是假。江城各处酒肆勾栏,地下钱庄,就是这王善人开设。每日里他坐在家中,什么都不干,算盘一拨,便就知今日有多少流水进账。
按理说,史渊一个二等爵位的朝臣,并不宜和一个捐官的富商多有走动。但因为年轻时候的几桩事情,便和这王善人积下扯不清的情意。
史渊想着让昱泉走仕途,但也深知这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他也想过捐官,但眼下又没有什么好的空缺。而且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不宜让人留下什么把柄。万一时局有变,自己被弹劾了,或是削职为民,儿子若跟着王善人经商,也未是另一种前途。
史渊在京城,每日战战兢兢,好的也想,歹的也想。空闲时候,也给孙姨娘书信,叫她无事多去王善人府上走动。
这孙姨娘娘家指望不上,自然就想别的靠山。儿子昱泉多一个靠山,自己将来就多一份保障。王善人有心病。五十出头了,只有一个儿子。且他这个儿子天资还有些愚傻,娶了媳妇数年,王善人总不能得个孙子。他几个女儿,倒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出生。
孙姨娘有心将佩鸾送给王善人,与他添个孩子。烛灯下孙姨娘盯了佩鸾半响,心里忽然钻出一个主意。那秋纹不是在溪墨屋里当书房丫头么?那她就再送一个佩鸾过去,一齐伺候。事情得有个名头,不如将此事写了信,告诉老爷。只说溪墨屋里,走了一个春琴,从小厨房里调来一个叫秋纹的丫头,可这丫头处事不老成,毛手毛脚的,到底还缺个稳重的人儿。不如就将佩鸾拨过去伺候,也算是她一个庶母对嫡子的关心。
孙姨娘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写在了书信上,当夜就托人送出去。昏沉睡了一晚上后,这才告诉过来伺候梳洗的佩鸾,捉住她的手,悠悠地笑道:“丫头啊,过几日,你便就有好事了。”
看着佩鸾脸色绯红,头也低下了,孙姨娘更低声儿道:“我有心将你送去大爷的屋里伺候,不过要老爷点头。昨儿个夜里,我便写了封信,着人送给老爷。想来老爷定是应了的。既是为大爷好,想和大爷缓和关系,老爷总能答应的。将你送过去,老太太知道了也高兴的。”
佩鸾一听,喜出望外。
这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前些时日,孙姨娘可是透露过要将她送给王善人为妾的口风,她听了,心里只是低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毕竟,孙姨娘对她有恩,她除了听从,再不能做别个。
可王善人和大爷史溪墨比,自然是后者英俊年少,潇洒俊逸。佩鸾不曾想姨娘竟然大发善心,简直要磕头跪下了。
若将她送去二爷昱泉屋里,她也不会说什么,但从此就得和二爷的一干小妾争风吃醋了,这不是佩鸾想要的。昔日里她就有去大爷屋里伺候的心思,只不敢提。她在孙姨娘屋里,就得听孙姨娘的调遣。
佩鸾觉得自己比绮兰运气好。自那一日春琴离开府里后,老太太待绮兰就有些凉薄。也不是不好,只是没以前那般亲密了。老太太一次还和孙姨娘提起,说绮兰年纪大了,不宜再继续伺候人了,到了年底,就给她配个小厮,外头单过去。
真是天想不到,这桩好事情落到了她的头上!
孙姨娘就幽幽道:“我知道你高兴,只是事情还没稳,你且忍着点。到了草庐,你便是我的耳目,大爷和那秋纹丫头的一言一行,你都得日日和我汇报。你长得不差,胜过以前那个叫莺儿的唱戏丫头。你若勾住了大爷的魂儿,与他生下一男半女,你就是功臣,待遇就和我一样的了。”
佩鸾更是感激涕零。
那莺儿的下场,她没见过,却是听过。那小戏子也是因为痴恋大爷,但结局却不得好,如今在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受着煎熬。要说那绮兰,也是个苦命的。从小儿就喜欢大爷,喜欢了那么些年,大爷就是不为所动,害得绮兰因爱生恨,误入了歧途,也失去了老太太的信任。
这几人,与佩鸾来说都是教训。她若去了草庐,势必得接受教训,不能走了她们的老路。
“姨娘,你待我这般好,可叫佩鸾怎么回报呢?此生,也就唯有做牛做马的了。”
孙姨娘就笑:“傻丫头,要你做牛做马作甚?我只要你好好伺候大爷,将大爷的心勾了回来,再将秋纹寻个不是,将她撵走了……如此,你再……”
孙姨娘的话,可叫佩鸾吓了一跳。她连连摇头:“姨娘,你要毒害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佩鸾害怕……”
孙姨娘颇为不屑:“亏我这么倚重你,事儿还没干呢,你就吓成这么一个模样,也是白费了我的心了。”
佩鸾低着头,苦恼之极。
这厢,孙姨娘就流泪,痛苦不已。“你知道我是个苦命的。当人小老婆,这日子受了多少煎熬。旁人只当我有个儿子,风光得不得了。可你也看见了,昨儿晚上,那甄婆子是怎样欺辱我的?大爷又是怎样当人的面儿让我没脸?唤作别人,早跳了井了。可我到底不能死,我就要替当人小妾的争一口气。丫头呀,好歹看我照看你这么些年的份儿上,应了我吧。此事若成,我与你一个好人家,将你嫁得远远的,远离这是非之地,你看可行?”
孙姨娘软硬兼施的,就是要佩鸾答应。
说到最后,竟是给她跪下了。孙姨娘紧紧地捏着她的手,声泪俱下:“你不帮我,我这里再没可心的人儿打进草庐里头。我的屋里,除了你,只一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她们嘴也来得,但到底上不得台面。我让你读书识字,教你女红针线,当一个副小姐一样地培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得就是关键时刻你能帮我分担一点。佩鸾啊,你就应了我吧。唯有你二爷出头了,我这日子才能彻底地无忧呀!”
没错,只有大爷不在了,玉夫人又是一个空设的投降,没了儿子倚仗,想她以后也永远地不回了。到时,老爷将自己扶了正,自己成了正妻,那样方是真正地扬眉吐气了。
她记得史渊的警告,不要行不利于溪墨之事。
她明着当然不敢,可史渊不在,往日的心思又死灰复燃了。尤其经历了溪墨的羞辱,只叫孙姨娘更是暗暗发誓:明年的今天,我定要你毒发身亡!
这一日,草庐却是格外平静。
溪墨另叫人稍加整理了书房。一副损坏的字画,青儿也拿去街上修缮,秋纹扭着的腿也好了。
所有的人都跟沉默更稳重地干事儿。
一晃,就到了年关。史渊得了年假,回来了。他着人去请玉夫人,玉夫人却说不回,说有些事,得耽搁几天,过了元宵再说。史渊也不勉强。
溪墨却有些遗憾,他还是命人送了一些年节备用的东西。玉夫人陪房冯富家的,倒是来了几趟府里,替玉夫人给老太太磕头请安。
趁着老爷高兴,孙姨娘就提起将丫头送给大爷差遣一事。
史渊想起书信内容,未说可否。老太太耳朵尖,就对着席间坐着的溪墨道:“佩鸾是你姨娘调。教大的,我看不错。你的书房还是有两个丫头轮流伺候为好。”
书房大火,孙姨娘和孙子溪墨起争执,这些老太太都知晓。
可她什么都不过问,照常吃喝。
待到了年关,等儿子回了,这才将一家子儿都召唤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老太太有心让孙姨娘和孙子和解。如今孙姨娘有心将得力丫头送给孙子,显然是一个友好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