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自然知道容贵嫔的用意，那也不过是为着能够羞辱清漪的心思。清漪若是不会弹奏，便是身上技艺不精，不堪侍奉圣驾成为皇帝宠妃。而若是清漪能够弹奏出来那曲子，那么今日之事情，便也无非是会说清漪与当初的万夫人一般都是出身低贱且魅惑君上的妖女罢了。
只是今日无论如何，弹奏不出来，是远远要比能够弹奏出来要丢人的。
清漪心中倒也不怕，容贵嫔是小瞧了自己的，自己自小便是在舅舅家中受到了不亚于两关贵族之家贵女的教育，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她幼时学了许久的琵琶，只是在宫中从未有过轻易显露罢了。
若是细细论起来，清漪自信，技艺是不输容贵嫔的。
于是清漪想了想，便也笑笑：“容贵嫔娘娘既然都发话了，臣妾自然不好违背。只是臣妾技艺粗鄙，还请娘娘到时指点一二才是。”
容贵嫔轻轻扶了一下鬓边的丹凤朝阳步摇，“张妹妹说笑了！你且弹奏你的便是，本宫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皇后妕樱与皇帝李淳亦是一副赞许期待的神情：“张贵人慢慢演奏便是。”
清漪浅浅一笑，只慢慢将那烧蓝嵌米珠护甲从自己那双纤纤玉手上退了下来，旋即便是接过司乐司女官手中的琵琶。
清漪先是一个一个将琵琶给校准了音，便是轻拢慢捻。
长长玉指，轻轻拨弄间，便是如翻飞的蝶飞跃翻涌在条条琴弦之间，好似花间蝶舞，便是香蜜浸出。
指弹之间，便是山水尽显。
“我昔元和侍宪皇，曾陪内宴宴昭阳。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舞时寒食春风天，玉钩栏下香案前。案前舞者颜如玉，不著人间俗衣服。”【注1】
有朗朗的男声传来，厚重稳健中透着年轻男子独有的朝气与磁性，却又不失温柔情致，如同京城里二月寒风中开始传出的一点暖风，给予寒冷之中的人一点子希望。
那是允郡王李杭的声音。
皇后妕樱先是意外，旋即便道：“堂叔素来善于音律，什么琵琶胡琴都善，却不知也爱歌唱呢！”
李淳心中一动，便有些温暖泛起。
李杭，也是怕清漪独自弹奏过于紧张，这才以着歌声来分散众人的注意力。
而只有李淳知道，这首歌背后到底有什么意思。
当初李淳与李杭也不过是少年郎，且课业也不算是繁重的时候，故此两个人闲来便会研究音律。当初有幸，两个人研习了《霓裳羽衣曲》，有时一起弹奏，又将当初的唱词的曲子给改了些调子，改成了男子演唱也不违和的曲子。
只是后来，李淳当上了太子与皇帝，再在这大庭广众面前演唱，便也是不合规矩的事情了。
而这次，李淳差一点便想着自己亲自演唱了，却是被李杭给抢先了来。
李淳明白，李杭只是为了他。
而李杭风姿迢迢，只独自起身便是一道亮眼风景，更何况如今唱了曲子，那声音旋转缠绕，绕着整个大殿，好似香雾一般教人沉醉不已。
众人正在沉醉间，那一曲已然终了。
众人一愣，这才一齐鼓了掌来。
容贵嫔并未有被李杭给将目光吸引了过去，她是仔细听了只等着寻到清漪曲子之中的错误的，只是她听来听去，却是一丁点的错误都没有听出来。
李淳双目含着温情，对着清漪赞许道：“你果然惊喜。”
清漪将那琵琶拿开，对着李淳与妕樱福了一福，便道：“臣妾技艺粗鄙，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说罢，清漪含笑看着容贵嫔：“容贵嫔娘娘，不知臣妾弹奏的如何呢？”
容贵嫔无奈，略撅了嘴：“想不到，张贵人，技艺真是高超。我竟不知，张贵人这身上，究竟有多少惊喜。”
“臣妾技艺，哪里赶得上容贵嫔娘娘琵琶国手呢？”
容贵嫔只觉着索然无味，道：“是不是的，在座心中都有数，你的技艺，实在高超。”
下首的刘美人韵婉附和道，“臣妾还真是不知，原来张贵人姐姐竟是这般厉害。想不到，连着《霓裳羽衣曲》这般前朝万夫人的曲子，张姐姐都会呢！”
这般，便是将话题复引到了清漪魅惑君上的事情上了。
清漪想了想，只依旧含着笑，对着上首的帝后道：“万夫人绝色天资，臣妾怎的能赶得上呢？臣妾弹奏的，是当年南唐大周后所弹奏的曲子，并非是万夫人所改制的。”
金婕妤嬿嬿只不屑着：“臣妾这些曲子倒是都没有听过的，倒是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曲子了。”
李淳声音略沉了沉，道：“朕是知道的，张贵人所弹的，确实是大周后的曲子。”
“陛下……”金婕妤有些不知所措。
李淳慢慢站起：“说起来，南唐时的曲子，还是朕教张贵人的。”
清漪点点头：“陛下说的是，都赖陛下恩德了。”
太皇太后一直冷眼注视着宴席之上的一切，只见着清漪与李淳如此恩爱，李淳时时维护清漪，她面上便也露出了笑容来。这才适时地道：“这曲子倒是极好的，只是哀家瞧着方才各宫进献的汤圆倒是不错，如今哀家倒是有些想了。”她看着太后，道：“太后呢？”
太后一愣，旋即便敷衍道：“是是是，臣妾也有些想念了。”
于是李淳便赶紧着命侍奉的宫人再次呈上那些各宫进献的汤圆。
太皇太后放眼看去，那些汤圆也不过都是一个样子，只是有一碗拿着碧绿翡翠碗盛着的汤圆，倒是格外亮眼些。
那碧绿的小碗之中，也不过是吧三五个汤圆，只是有一点不同，那里面的汤圆，是粉红色的。连带着里面的汤汁，都是泛着粉红色的梅花花瓣的。
“这倒是新奇些。”太皇太后赞许着，便拿起汤匙尝了一个，却是咸中带甜的新奇味道，有着芝麻花生的醇香，伴着一股子清香之味道，吃起来香而不腻。太皇太后尝罢一个，竟是连着吃了三个，依旧赞不绝口。
“这碗汤圆倒是新奇，口味也独特，不像往日的汤圆，倒是不知是谁做的？”
这时众嫔妃都互相看着，只等着看到底是谁今日会出如此风头，只是瞧来瞧去，却也没有嫔妃站出来。
“这倒是惊奇了，难道这汤圆，还是自己飘出来的不成？”
这时，只见着齐端妃的贴身侍女芸芝一脸畏惧的站了出来，道：“陛下众位娘子恕罪，这汤圆，是我们家端妃娘娘做的。”
而众人往齐端妃的座位上一瞧，只见着齐端妃正在饮酒，面上已然充斥着因酒醉而泛起的绯红。
再细细看去，齐端妃竟是面上挂着两行清泪。
她雍容地站起，身子却是晃晃的，带着哭腔道：“陛下恕罪，臣妾喝了些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忙地拭去了面上的泪痕，道：“禀太皇太后娘娘，臣妾这汤圆，是用梅花粉或者糯米粉制作的。那馅料，也是加了盐腌梅花粉的。平常宫中汤圆都是用黑芝麻或是花生馅料的，虽是醇香，却是未免有些难以克化，且有些腻，所以臣妾便加了些梅花，以求平衡。”
太皇太后面上含着赞许的笑容：“这心思，倒是难得，可见你这孩子费心。只是你为何有些哭泣呢？”
妕樱亦是有些不满，道：“大喜的日子，端妃倒是真好应景呢！”
齐端妃面上复挂上了泪水，哭泣道：“臣妾是看方才张贵人弹奏的曲子，其中谈到了南唐的大周后，倒是想起了小周后来。”
李淳只惊奇道：“小周后？”
端妃点点头：“是啊！陛下，臣妾想着，当初李后主与大周后夫妻是何等恩爱，‘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注2】’那般的神仙眷侣，后来却也碍不住有‘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注3】’的小周后。可见大周后之难处了。”
而齐端妃一番话，说的是声泪俱下，动情之处，便更是又泪洒宴席。若非是清漪清醒，都险些动容了。
而李淳更加是亲自下了席面，扶起端妃，一副极其体贴恩爱的样子：“爱妃且起，一直以来，是朕委屈你了。”
齐端妃垂着泪：“臣妾不能侍奉陛下舒心，是臣妾的过失。所以臣妾不敢奢求陛下谅宽，只求侍奉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以求陛下无忧。”
而顺利成章地，李淳对着齐端妃好言安慰，更是对着在场众人道：“还不快请孝端妃与张昭仪落座。”
从来嫔妃只有一个字的封号，除非位份极其高者才有二字封号，如今李淳钦赐“孝”字给齐端妃，名义上是为着端妃孝顺太皇太后，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而李淳连带着称呼清漪为昭仪，便是教左相一伙人无法拒绝这道旨意。若是拒绝，便是连着端妃也无法晋封得到封号。
且此次晋封的名义，是孝顺太皇太后，本朝素来笃信礼法孝道，此种名义，无法驳斥。
而有了两个字为封号的妃位，地位其实与贵妃无二。
如此，为着孝端妃的恩宠与地位，关西人不得不接受李淳册封清漪为昭仪，为宫中嫔妃之中第三位主位娘子。
“恭喜昭仪娘娘。”
这是个交易，是个极其成算的交易。
【注1】：出自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
【注2】：出自李煜《玉楼春》
【注3】：出自李煜《菩萨蛮》
【额外注】：大周后，南唐后主李煜的妻子，名娥皇，善音律，尤其通琵琶。小周后为大周后妹妹，名不详。大周后死后，李煜迎娶小周后为国后。有传言说其曾在大周后病中入宫与李煜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