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武五年冬,妃诞死胎。太后以不祥,赐死之。”——《歆书·后妃卷》
那个孩子瘦瘦小小的,起初生下来那一刻的啼哭声音倒是响亮,那新生儿的哭声自是象征着希望与光明,清漪本是极其欣喜的去抱住那孩子,然而当她双手将那孩子拥入怀中之时,见到那孩子一刻,却是险些被吓到跌倒在地。
瘦弱倒罢,只是呼吸微弱。那响亮的叫声不过片刻便转变成了足以令人为之悬心的如同将死的夜猫啼叫一般的声音。
更者,那孩子面上青紫色一片。
清漪颤颤巍巍地解开那包着孩子的棉被:“想来是早产所致罢,太医调养也就罢了。”
而目光触及到那个孩子之时,清漪面上则更是惊诧恐慌的神情,那分明不是一个正常康健的孩子。
那孩子,四肢瘦小的几乎和一捆筷箸般;青紫色中透黑的腹高高隆起,随手一碰触好似都能留下一个深深的坑一般。
清漪强行想要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只是凄惶无助:“这……怎么会这样?这……”
一边接生的几个老老忙地跪倒:“昭仪娘娘恕罪啊!非是奴婢等人不尽心。实在是,这……”
那几个老老一齐伏在地上叩着头,另外一个更是出言道:“奴婢等人侍奉宫中的娘子生产也有几十年了,纵使有娘子贵人命运不济孩子不是全须全尾的,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的……”
那老老怯怯地看着清漪,却是忍不住道:“这般的妖孽!”
“啪”的一声,清漪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照着那接生老老面上便是一个巴掌,几乎是喊叫着道:“你这般满口胡说些什么?污蔑皇子可是死罪!”
那老老怔怔地,显然是被吓住了,她抬头看着清漪,却是结巴:“娘娘,娘娘,这不怪奴婢啊!这小皇子这个样子,哪里是人啊?”
清漪却是不信,只是慌张无措,却是知道这是一条生命:“不会的,这是皇子,不过是养的不好罢了!快,快,宣太医,宣太医,定然能够治好的。”
那几个侍奉的宫女内监却是不为所动,只是互相看着一众人,面上写满了凄惶无助。
“去呀!快去!不然回头本宫便说是你们办事不力皇子才会如此缘故!”
这般立威总归算是有些用处,当即便有宫女起身往这门外走。
“哇”的一声,那孩子却又是哭了起来。
清漪也顾不得心中的恐惧,只是忙地上前抱起那襁褓之中的孩子上前去安心哄着。
“好孩子,我知道你痛苦,你且忍忍,便有太医来了啊!”
清漪越发紧紧抱住那孩子,许是她耐心哄着的缘故,那孩子的哭声竟是渐渐止住了。
清漪浅浅一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明明是极好的孩子,如今却是要受这般的苦楚。
那孩子,明明笑起来那般可爱的。
正怀抱间,清漪却是突地觉着手掌之上有一阵温热的感觉,想来是新生儿的便溺,“这孩子怎么就不是全须全尾的了?这不是好好的么?”清漪指着下首的老老:“你们赶紧过来给皇子换尿布才是。”
那几个老老虽是恐惧皇子如此,然而见到皇子能够如正常孩童一般哭泣便溺倒也渐渐放下了心,便一边说话一边接过皇子:“这会子也算是折腾到天亮了罢,太医这个时辰也该进宫了。想来再过个把个时辰,也就可以了。”
清漪笑着点点头:“皇子不过就是身子弱了些罢了,哪里有那般严重?”她伸出因着抱着孩子而有所发酸的双手:“本宫终究是不会抱孩子的,想来是把皇子弄不舒服了罢。”
目光触及到双手那一刻,清漪却是惊的险些瘫倒在地,更是惶恐不已。
那双手手心之上,竟是血色。
那接过皇子的老老见此忙地将皇子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解开襁褓,所见之景象,亦是触目惊心。
那孩子的排泄之道处,竟是流淌出暗红色的血液来。
起初还是鲜红色的血液,渐渐地,那血的颜色竟是越发的深暗了起来,逐渐成为了黑红黑红的颜色。
更是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怎样形容的恶臭。
更是渐渐凝固,流淌的速度变慢。
那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然而不过片刻,那声音却只是如临死的乌鸦在地上发出的最后一刻划破天际的啼叫声一般变得凄厉异常,旋即便是沉寂微弱。
这是清漪第一次,能够从哭声中感受的到一个人的痛苦。
她忙地上前去看那孩子,却是发现那孩子的面上已然变成了猪肝般的颜色,更是能够看的出来那孩子的呼吸急促。
便是这般,亲眼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生命流逝而去,再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许是医女所开的汤药有些效用,容妃在晕厥之后竟是起了来,只是极其虚弱,却是时刻不忘自己的孩子。
清漪强忍住泪水,顶着哭红的双眼忙地行走到了内殿,对着容妃道:“姐姐,姐姐。”
容妃见是清漪,面上总归是放心一些,只是紧紧抓住了清漪的手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清漪竟是一时间慌乱,不知道该要如何作答:“我……孩子,自然是全须全尾的。如今,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
容妃虚弱地点了点头,谁知她却是耳力极好,好似隐约听见了外头宫女老老们啜泣的声音:“谁在那里哭?”
清漪一时间慌张,竟是不知道该要如何去安抚容妃,便也没有一时间能够接上容妃的话,只是吞吞吐吐的:“啊?哭……声?没有的,哪里……哪里便是哭了呢?你想来,是听错了罢?”
说罢,清漪更是不敢去直面容妃,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容妃却是发觉了清漪的双目红肿:“你的眼睛也红红的,莫不是,你也哭过?”
清漪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不会,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事情罢?”容妃不知怎的,竟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泛起的强烈的不安使得她顾不得身体状况当即便下了床榻往这外殿走去,“孩子,我的孩子。”
刚刚生产完本来应当是极其虚弱的人此刻却好似如练习了许久武艺一般的侠女一般连着走路都带风,清漪更是连着阻止都来不及,便是被容妃给绊倒在地。
容妃一个箭步便是冲到了前面,极其准确地拿起那个襁褓,看着自己的孩子。
目光所及,容妃便是极度的颤抖,然后便是瘫倒在地。
只是尽管她瘫倒在地,也是没有忘了护住自己的孩子在怀中。
哪怕,那孩子已然远去。
“娘娘节哀啊!小皇子已然薨逝了啊!”下面的老老宫女一齐对着容妃跪倒哭诉道。
“你放屁!”容妃破口大骂道:“不会的,我的孩子不会的。这不是好好的么?”容妃甚至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极其珍视地抱住自己的孩子,面上更是漾着笑容:“不管怎么样,我的孩子,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
“你这是在说些什么话?你产下妖孽还敢说自己产下了最美的孩子?”
是太后的声音。
清漪此刻听着,只觉着极其讨厌厌烦。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宫中产下妖孽,哀家如何能够金安?”太后的声音冰凉若腊月寒霜,教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臣妾没有产下妖孽!”容妃紧紧护着自己的孩子,对着太后更是理直气壮。
“放肆!”太后反驳着容妃,同时更是示意着自己身边的顺心上前将那孩子给抱走。
容妃终究是产后体虚敌不过年轻的顺心。
太后顺着顺心看了一眼那孩子面上便是惊奇不已的神情,更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还敢说你没有产下妖孽!”她嫌弃地对着顺心道:“拿出去埋了便是!别丢在这里碍咱们大歆的风水。”
顺心迎着便去,容妃睁大着眼睛,更是凄厉叫道:“你把孩子还我!我的孩子不是妖怪!”
太后嫌恶地看着容妃:“你那妖孽孩子已经死了!还留着干什么?你自己犯下的错事,可要承担着,回头教皇帝看见了岂不伤心?”
说罢,太后轻轻理了理被容妃抓住的袍脚:“产下妖孽的母亲,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货!”
“穿哀家命,容妃德行欠佳,恃宠而骄,诞下妖孽,赐死。”
太后话语刚落,便有年壮的内监宫女上前将清漪与容妃按住,跟本来不及由着二人分辨。
清漪更是被一个老老往嘴里塞了手绢,再不得出声,只得是胡乱抗争着。
只是那些都是做惯了粗活的人,清漪便也没有什么力气去挣脱的开。
只是眼睁睁看着容妃雪白的脖颈上被人套住了一层白绫,再然后,白绫收紧,将那雪白的脖颈束出纹路。
起初容妃还能抗争一二,然而渐渐地,容妃的抗争便缓慢了下来。
直到,再不得动弹。
更者,那六宫之中最美的人如今已然张开了嘴巴,伸出了舌头。
口水与汗水血液混合黏腻在一起,更加是触目惊心。
“真是晦气!”太后嫌弃地从袖子中抽出一方绢帕,轻轻掩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