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未作掩饰，渐行渐近。
慕容小宛走进山洞，将晚膳摆了一小桌，菜肴简单，还温了一壶酒。
“这些都是打来的猎物，摘来的野菜果子，做了些野味小菜，我看沈公子常常喝酒，便自作主张温了一壶酒，夜里寒凉，热热身子。”
这番模样，像极了唯唯诺诺的小媳妇，若是叫慕容家众人见了，怕是要惊得眼珠儿掉了一地，一向傲气凛然的慕容大小姐，居然也有这样细微体贴的时候。
沈愚山笑道：“多谢了，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即可，我要东西找到了吗？”
“慕容家没有这种东西，我是找清儿姐姐讨要的，这药水儿有凝固肌肤之效，涂在脸上可以改换容貌，切记不能沾水。”慕容小宛递出一个小玉瓶。
沈愚山走到桌边，取出一只瓷碗，又倒了些酒水，把小玉瓶内的药水倒入手心，搓了搓，对着水中倒影揉按面部。
不多时，俊俏的少年郎已变作了平凡无奇的模样。
“二郎哥哥，你为何执意要改变容貌？”
慕容小宛红着脸说话，其实她比沈愚山都大一些，叫一声二郎哥哥，实在是难为她了。不过，实力压倒一切，她倒是愿意讨好眼前的少年。
沈愚山略作思忖，说道：“不小心得罪了上清观的掌门，从他手底下逃走，营地里人多眼杂，怕不小心再遇见他。”
从上清观掌门手底下逃走？
云青空？
他不是神通境强者吗？
慕容小宛暗自咋舌，清亮的眸子忽闪忽闪，望着沈愚山的瘦削背影，不由得迷糊了，沈二郎到底是有多强啊。
沈二郎绝对不是寻常的斩妖境，慕容小宛碎碎念道。
“你去哪儿，还没用饭呢！”
“有事出去，回来再吃吧。”
慕容小宛见沈愚山边走边把头发弄乱，急匆匆追了出去，然而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踪影。
山洞门口，夜风吹动，将慕容小宛的裙裾拂起一角。
慕容小宛望着空无一人的山林小径，眼眸微微闪烁。
出发前的晚上，慕容家主特意把女儿叫到书房，交代道：
“女儿，你爹的这对招子，见的人多了，沈二郎此人确实不一般，你要相信你爹的阅历。”
“咱们慕容家这些年招赘的女婿还少了吗，你长得像你娘，多漂亮的姑娘啊。”
“这次去毒龙山脉，多关心关心沈二郎，给人家端个茶送个饭什么的。”
“你明白爹的意思吧。”
慕容小宛神色平静，内心却翻腾不休。
“唉，再好的家业，再尊贵的身份，没有强大的实力，就什么都不是，如果我能像沈二郎那般强大，自由自在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没有实力啊。”
慕容家的渐渐衰落，慕容小宛的感受很深，特别深……
……
……
沈愚山穿过一个个营垒，很快便来到了摘花山苑的驻扎之地。
值得庆幸，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上清观弟子，沈愚山还真怕云青空气不过，对他发布追杀令。
月上柳梢。
林子里落满清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满夜空。
“不好意思，请问贵派的柳青莲在不在？”沈愚山拦住一个女修。
女修打量了一眼，指着一处，道：“在那里。”
沈愚山谢过，慢慢走了过去。
柳青莲对摘花山苑而言并非是衣钵核心弟子，想要见她很简单，沈愚山走近帐篷附近，便有声音传出。
“李修远，我要歇息了，你可以走了。”
“青莲，毒龙山脉太危险了，你不能再任性了，我必须保护你。”
“你保护我？你的实力也不见得能保护得了我吧，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哈哈哈，我当然不行了，不过我爹亲自过来了，他的实力保护咱们两个绰绰有余。”
当沈愚山走入帐篷内，正巧就见到有一个娇小女修，对柳青莲劝道：“师姐，李师兄他也是好心好意啊，这次师门就只有一个带队长老过来，未必能照顾到咱们。”
“是啊，青莲，我真的是好心。”李修远忙道。
这时。
忽然走入的沈愚山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你是……”
沈愚山左右看了看，一双眼睛盯住了李修远。
“不知道兄可曾听说过杀头帮杨二郎？”
李修远怔了怔，缓缓摇头。
沈愚山神色微喜，又毫不客气的追问道：
“青霞观覆灭以后，贵派掌门云青空道长回去以后，有没有发布通缉令、追杀令什么的，是找一个少年。”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青霞观不是被毒头恶蛟灭掉的吗，哪里有什么少年。”李修远摸不着头脑。
“这样麽……”沈愚山喃喃自语，心里却又有几分心安。
那夜，沈愚山突兀出现于青霞观废墟之中，他与青霞观的覆灭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
紧接着，他又从云青空手底下逃之夭夭，惹得对方勃然大怒，连累的山脚下森林都被毁坏。
然而事后，云青空竟然没有动用上清观的力量，大肆通缉他——
是忘记了？
还是没当回事儿？
亦或者，是觉得让一个少年从手底下逃走，面子上挂不住，不好意思说出去？
沈愚山感慨了一会儿。
至少，只要不当面撞见云青空，麻烦少了许多。
“你到底是什么人，没什么事儿就快走吧。”李修远挥着手便要赶人走。
沈愚山微微含笑道：“等一会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上清观有一位姓沈的弟子，家在桥镇城隍庙，不知他是否也参加了这场战役？”
李修远脸色变了变，摆手道：“上清观那么多人，谁知道你在说哪个，快走吧。”
沈愚山想了想，李修远的话听起来很敷衍。
“罢了，我自己去寻吧。”沈愚山侧开身子，“请走吧。”
李修远懵了懵，继而又是无名火起，一边动手一边嘴里骂道：“你是失心疯吗，我是叫你走啊，给我滚出去……啊！”
沈愚山收回脚。
李修远跌了个狗吃屎，回过头来恶狠狠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落荒而逃。
临走前，发了一句狠话：
“你给我等着！”
沈愚山笑了笑。
柳青莲与娇小女修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恐惧。
此地汇聚如此之多的修士，鱼龙混杂，谁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是好是坏，看他脸歪嘴斜的丑样，多半是坏的。
“喂，你刚刚踢走的是上清观李青城道长独子，李青城道长过不了多久就过来，别怪我没提醒你，李青城道长可是斩妖境强者，你快走吧。”
沈愚山笑了笑，情知解释再多也没有用，取出水囊，倒出些清水抹了抹脸。
这番有恃无恐的作派，柳青莲与娇小女修反倒更惶恐不安了。
“喂，这里是摘花山苑的地方，小心我……沈二郎，你是沈二郎！”
沈愚山笑着点点头，道：“又见面了。”
“你怎么在这儿？”柳青莲又惊又喜。
“说来……话不长，容我慢慢说。”
几人寒暄过后。
柳青莲神色间的欢喜顿时敛去，若有似无的剜了少年一眼，委屈道：
“你来找我，就是酒喝完了，想问问还有没有？”
沈愚山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你好歹骗骗我，至少我还能开心一点。”柳青莲气得轻轻跺了跺脚。
沈愚山说道：“抱歉。”
娇小女修躲在角落看两人的对话，捂嘴偷笑，师姐的动作神态好像撒娇一样。
柳青莲叹了口气，道：“我送你的那个酒葫芦不是我酿的，是我爷爷生前酿的最后之作，整个柳家庄都只有这么一壶。”
“确实只有这么一壶，因为我爹就我这么一位千金女儿。”柳青莲心里默默补充了句。
“这样的好酒世上难寻，我有幸得饮一壶，已是福气了。”
沈愚山虽然有些遗憾，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回去问问慕容小宛，慕容家或许有收藏灵酿。
见了少年遗憾的神情，柳青莲忍不住劝道：
“灵酿这种东西毕竟是享受之物，以你的潜力今后大有可为，不要太过沉迷了。”
沈愚山笑道：“我本来也不是贪杯之人，不过我所修炼的功法对灵酿有些需求，故而执着了些。”
“喝酒练功，世界上还有这种古怪的功法，你莫不是在诓我吧？”柳青莲不敢相信。
沈愚山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久的话。
林中篝火一个接一个熄灭，彻底陷入黑暗。
夜深了。
沈愚山告辞离去，跨出脚步之时，回头说道：“我在慕容家的队伍，若是遇到了麻烦，尽管去找我，毕竟我白白喝了你一葫芦酒。”
柳青莲略有几分感动，挥了挥小拳头，佯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那是自然，那一葫芦酒可是我的……总而言之，一定狠狠麻烦你，把那葫芦酒从你身上赚回来。”
沈愚山笑笑，转身没入深林。
……
……
回到山洞，沈愚山惊讶的发现慕容小宛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满满一桌精心羹调的菜肴都凉了。
沈愚山浑不在意，慢慢吃了起来。
慕容小宛好像被咀嚼的声音惊醒了，眯着眼抬头，惊讶道：“你回来啦。”
话落，慕容小宛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她也还没吃饭呢。
慕容小宛只是简单夹了几筷子。
兴许是没有胃口，这些菜肴不过是寻常的山间野味，冷菜冷碟，慕容小宛这样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未必吃得惯。
“不好意思，我不太饿。”
慕容小宛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无妨，正好全归了我。”
沈愚山笑笑。
这些菜肴多半落入了少年的肚子。
吃完饭，沈愚山问道：“小宛小姐……”
“叫我小宛吧。”慕容小宛红着脸打断道。
“好，不知小宛你是否知道，慕容家收藏了什么灵酿吗？”
“灵酿？慕容家好像没有，大长老或许有一些，但也只是些寻常品色。”
慕容小宛轻轻捏着下巴。
“灵酿的主材料是灵石，酒酿发酵之后，灵石的灵元十不存一，我爹说此物是华而不实的东西，没什么赚头。”
“听说雨前国的柳家庄，好像是灵酿世家，需要我托人去采买些灵酿吗？”
沈愚山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多谢小宛的好意了。”
慕容小宛略有几分失望，然而沈愚山又沉吟道：“有一件事，想麻烦慕容家。”
“请讲。”慕容小宛正坐。
“是这样的，上清观有一个姓沈的弟子，家里是桥镇城隍庙，我不太方便去上清观问询，想请慕容家帮忙打探，看他是否也来了。”
慕容小宛点了点头。
沈愚山喝口茶，总算放松了些，有了慕容家的情报网，料想应该很快便能得到消息。
过了一会儿。
沈愚山放下碗筷，道：“你好好休息吧，山洞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山洞，沈愚山轻轻跃上一处山岗。
远山吹来的夜风打在脸上，微微有凉。
沈愚山抬头，只见天上星光璀璨，目光稍稍移动，少年很快发现了那一颗湛蓝的水星。
那颗并不奇特的星，似乎对师父杨醉格外有意义。
“师父，你知道龙头大王吗？”沈愚山在心底低声呼唤。
“听说过。”杨醉的声音慵懒极了。
沈愚山脸畔一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忙问道：“师父都知道些什么，龙头大王的实力究竟如何？”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这条毒蛟的实力应该不错，当年七路反王里不大不小也算个人物，现在黑龙潭造反的妖魔鬼怪，绝大多数见到他，估计还得叫声前辈呢。”
“资历这么老？”沈愚山心头一惊。
“要不然玉凌霄也不会派辟火天王专门过来负责此事了，看他这浩浩荡荡的声势就知道了，龙头大王就算养伤多年，肯定也有厉害之处。”
沈愚山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道：
“明日，只怕是有一场恶战啊。”
“看来这次不能胡乱出头，小心潜伏才是硬道理。”
然而。
杨醉又多嘴提了一句：
“你放心好了，龙头大王不会伤害你的，若是实在力有未逮，你便报出你祖父的大名，他听了一定屁滚尿流，说不定会把当年从玉凌霄抢来的财宝，分一半送给你。”
沈愚山心头大震，忙追问道：“师父此话何意？”
可是，杨醉却是沉默了下去，没有任何回应。
沈愚山静立无言，被师父杨醉的这句话撩拨得没有了丝毫睡意。
少年又想起了祖父，那个整天儿笑呵呵，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
祖父沈临风，到底与龙头大王有什么关系，何以一个名字就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沈愚山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
这时，徐徐夜风骤然大了起来。
大风刮起落叶。
沈愚山的手轻轻一抬，指尖夹着一片被风带起的翠绿竹叶。
搁在唇瓣，一曲《沈王如梦令》缓缓奏起。
没有灵元激发的曲调，不再具有恐怖的威势，但依旧宛转悠扬，分外悦耳。
顷刻间。
雨点落下，细雨蒙蒙。
沈愚山抬眼望去，毒龙山脉绵延起伏的山势在灰蒙蒙的雨雾中若隐若现，天空之中，不仅仅有雨霁旋舞，更有淡淡的竹乐悠扬。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