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谎言，佟瑛好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恍惚，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
为什么断定这个人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言呢？
大约就是因为当初的一切似乎都历历在目，连带着他们说出的话都似乎是十分相像。
秦怀叙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臣，当初那个时代有多少赞扬他的声音，背地里他就有多么的黑暗，为什么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臣？是因为他明明做着最为正义的态度，也做着自以为正义的事情，却一步一步的将它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往火坑里头推。
三代帝王，都曾经受到过他的辅佐，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所以到最后所有人似乎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佟瑛能够清楚地记得那一世的秦长瑛究竟相信了多少和这些话相似的承诺。
“当初之所以帮皇上谋反，也不过就是因为先帝昏庸，所以爹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如今爹已经官拜丞相，实在是不愿意管这朝堂之中的事情了，只想要安安稳稳的过完余下的这段生活。你母亲自然也是与我一起的，所以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当初说的有多么苦口婆心，现在想起来就有多么的冠冕堂皇，佟瑛甚至想不到秦长瑛在听见这些话之后究竟是怎样的信服，自以为这些都是命数，却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才是决定自己命数最大的劫难。
“瑯王世子身份虽然不及咱们丞相府，可好歹也是一个王爷，有自己的一部分领地，你就算嫁过去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会受到皇都的太大牵制，更何况孟临实在是对你不错，爹觉得把你交给他也十分的放心，所以才会决定这一桩婚事，只是希望你能够幸福罢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秦长瑛这什么样的想法呢？
她只是细细观察着眼前这个人在他的头上好像出了无数的白发，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他似乎已经是苍老了许多。
人都是会老的，渐渐也会力不从心，秦长瑛想着，父亲似乎也是担忧着她日后没了自己会过不好，所以才会想到把自己交给孟临这个全心全意为自己好的人。
那五年之约之后，沈暮江也确实成为了她心中那一道迈不去的坎儿，让他对于真正的感情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期待。
所以当孟临说出也和自己约定五年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释然的，这样一来能够让自己的父亲放心，也能够让自己恢复自由之身，那又是何乐而不为？
可是直到傅晚死的时候她才明白，秦怀叙这一辈子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不爱自己的妻子，她不爱自己的女儿，他爱的不过是他手中的权势，他爱的是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傲然。
秦长瑛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是他手中最为亲近，却也最好用的棋子。
于是他用这颗棋子谋取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些东西，最终虽然也有过失落，可是他似乎从来都不会后悔，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的所有。
心中突然一阵悲凉袭来，眼前这个俯看自己的丞相似乎突然和秦怀叙两人的容貌重合，佟瑛只觉得眼前一阵发白，突然之间就把他看成了秦怀叙。
明明两个面貌完全不相像的人，却因为那一样的话一样的事一样的地位，最终好像成为了彼此一般，佟瑛好像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了。
丞相自然也发觉到了不对的地方，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可佟瑛却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最后惊叫了起来。
她身周好像有许多的火焰正在灼烧自己的皮肉，仅仅属于秦长瑛的那一段回忆似乎也应验在了自己身上，最后折磨到她昏死过去又醒来最后被活活烧死的那一场火刑好像正好就在自己的脚下，然后慢慢慢慢烧至自己的全身。
仿佛当初灼烧的就是自己，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人群之中冷眼旁观的秦怀叙。
他从来都不会悔过，也从来都不觉得把自己的女儿放在了火刑架上有什么不妥。
他能够养出一个傀儡皇帝，就必定能够造出第二个傀儡皇帝，所有人在他面前似乎都是傀儡，佟瑛甚至感受不到他的丝毫愧疚。
什么坐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就已经是到了尽头，这世间有关于权势的争夺从来都没有尽头，丞相算什么，皇帝又算什么，人的野心从来都不会消磨，只会在时间的推移之中慢慢被滋生助长。
“别碰我！”佟瑛大喊了一声，用自己的指甲狠狠刮着手臂，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让那份灼痛给撕裂下去，可是身上明明被她抓出了一道一道的血痕，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佟瑛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痛苦的喊着，最后也只能蜷缩在那个角落之中，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丞相夫人已经被这一幕吓得怔愣住了，随后等到反应过来，心中还是心疼与担忧占了上风，赶紧上前想要抱住她。
可是等到一看见丞相夫人那张脸，佟瑛像是受到了什么更大的刺激一般，原本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突然挣扎了起来。
丞相夫人根本就不敢动她，眼泪都已经急了出来，却还是只能紧紧扯着丞相的衣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丞相自然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只当做她是被什么厉鬼缠身了，此时也沉下了一张脸，让丞相夫人去问一问孟南珺还有多久才会到。
丞相府嫡女疯了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从何处传了出去，仅仅不过只是半个时辰，整个皇都之中似乎都是人尽皆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过身为丞相府唯一的小姐，佟瑛本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就有人琢磨着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此时此刻听见她疯了的消息也没有人会有所动容。
只不过暗叹一声丞相府未免也太倒霉了一些，其他的也就没有再说。
丞相和陈晓夫人自然也已经是无暇顾及这些传言，此时此刻他们正坐在正厅里相对无言，一个沉着脸，另外一个则是拿着帕子不停地抹着眼角，可是眼泪却一点也没有被止住的意思。
“咱们是不是把她逼得太狠了？”丞相夫人突然说了一句，其中的愧疚之意十分明显。
丞相却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佟瑛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如果以常理解释不清楚的话，那么归根究底只会是她身边的那个魂体的原因，丞相心中已经有了这个决断，所以等到见到孟南珺的时候直接就下了决定。
“我不管如何，你必须要除去瑛儿身边的那个鬼魂。”
孟南珺在路上其实已经听说了一些，再加上刚刚进入丞相府问出的那么三言两语之后，也大致明白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情况。
可是且不说沈暮江现在说不定还有修复的可能，仅仅只是佟瑛现在的状态，估计也绝对不能接受沈暮江彻底从人间消失的结果。
所以他直接问道：“丞相难道就不害怕佟姑娘出什么事情？”
“这些年就是因为怕她出什么事情，所以我们也是谨小慎微的按照她的想法给她所有想要的一切，可是唯有这件事情是我们不能够容忍的，也看见他现在把将自己弄成了什么一个模样。”
“可丞相大人也别说我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如果现在就除掉他的话，那么佟姑娘可能就彻彻底底回不来了。”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丞相显然也是气急，一拍桌子就冷声说道：“继续容忍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然后等着什么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孟南珺，我请你过来就是为了改变现状的，如果说你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这样的话，怎么趁早收拾你的东西离开我这丞相府。”
话说的确实是强硬了一些，孟南珺也明白他们现在正在紧要关头，所以也没有和他们计较太多，甚至是心平气和的继续劝道：“我有自己的想法，断然会还丞相大人一个平平安安的佟姑娘，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可等不了那么多时候，你要么现在就按照我说的去办，要么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我去找别人做。”
孟南珺看见他这般，反倒没有像他一样着急，或者是为自己辩驳一番，反而是笑着问道：“丞相大人准备去找谁？国师？还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说到底这件事情如今能解决的说不定只有我，国师大人那边别说了自己并不会掺和这件事情之中，哪怕真的掺和进去，也不一定能够解决，所以说丞相大人如今的倚仗也就只有我罢了。”
丞相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此刻被他这一番话说的也十分生气，当即咬牙切齿，“你这是在威胁我。”
“丞相大人也可以不受威胁，毕竟这件事情要不要我帮忙吧，也只是在丞相大人的一念之间，如果说真的不让我帮忙了，那我大可以带着自己的办法离开丞相府，自此以后贵府大小姐的死活与我无关。”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简直是剑拔弩张，丞相的手也紧紧扣着扶手，上面青筋暴突，似乎只要孟南珺再说一句就能够直接动手。
可是孟南珺也就恰恰好卡在这个点子上，不慌不忙的继续等着他，也不准备给他动手的机会。
到最后还是丞相夫人实在是看不惯两人之间的僵持，赶紧在中间打了个圆场，“老爷就少说两句吧，既然孟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咱们就再等等几日。毕竟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女儿，孟南珺其实也知道佟瑛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不过就是之前那一世的记忆影响了她如今的判断，再加上之前的遭遇让他误会，所以自然而然地将两世重合在一起。
如今想要解决佟瑛心中的这些定论其实并不容易，孟南珺谁知道不能因为此事再刺激他了，所以只是对丞相夫人说道：“夫人有没有问过她真正的想法？”
丞相夫人听到此处就苦了脸，“我们又何尝没有了解过这些？只不过她说的只有那两样，要么就是容许暮江和她在一起，要么就让她离开丞相府。如今这种情形之下，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咱们必定都是不能放心的，所以我哪一样也不能同意，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夫人是不是每一次与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报有一种强硬的态度，好像她不答应就没得商量一般？”
丞相夫人点了点头，却也不觉得自己所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本来就是没得商量的事情，我也不可能骗她，给他我一定会答应他的错觉，否则岂不是更加算作欺骗了？”
“夫人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可现在佟姑娘怕就怕在你们的强硬。”
丞相听到这里只是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赞同孟南珺的说法。
孟南珺却也不准备容忍他的脾气，直接就对丞相夫人说了一句，“我有些别的话要跟夫人说，咱们还是先去外间吧。”
这话本来就是要避着丞相的意思了，偏偏她还在丞相的面前提起，这简直是在挑战丞相的权威。
然而丞相夫人现在基本上已经算是病急乱投医了，所以也只能够跟他在一起离开，随后给自家老爷睇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估摸着是表示回来还会告诉他。
丞相也自然不会服软跟着他们一起，此时就坐在位子上漠然看他们离开，心中其实也是有几分纠结的。
丞相那边究竟是怎么想着的，孟南珺其实还真不怎么在意，毕竟打从一开始她不满意的也就只是丞相那份居于上位者的威严，好像自己过来帮忙就是天大的荣光一般，看的直让人觉得隔应的很。
可是有关于佟瑛和沈暮江的这件事情她既然决定帮忙了，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转变自己的态度，所以在出去之后就对丞相夫人说道：“之前我也和夫人说过了，有关于佟瑛为什么对夫人和丞相大人都抱有一定的敌意，其实也有前世的原因在其中，并且占有了很大一部分。只不过当初我并没有把事情来龙去脉细细的讲给夫人听，所以夫人可能就过于心急了一些，现在我想想，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
丞相夫人心中突然就跳了一下，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当即面色也就凝重了起来。
孟南珺这一次并没有遮掩什么，毕竟仔细想想这件事情还是要他们明白为好，于是就把有关于上一世秦长瑛的遭遇说给了丞相夫人听。
“之前那一世她也是丞相的女儿，只不过因为丞相醉心于权势的缘故，在皇都之中也算是有不少的仇家。如此一来孩子如果养在身边，那自然是会被牵制，所以丞相就把她送到了老家去，可因为丞相兄弟姐妹并不是省油的灯，她也算是过了好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
“那时候她生命之中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沈暮江，也就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那个魂体。将她从寄人篱下的局势之中拯救出来，又屡次三番的救她于危难之中，她自然而然也就生出了几分情愫来，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相差了足足九岁的缘故，沈暮江因为有丞相的打压，所以并不敢对她抱有什么样的心思。”
“丞相是个注重权势的人，之前也与夫人说过，可是他究竟注重到什么地步呢，大约就是他想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者。可他想要当的不是皇帝，而是把皇帝都牢牢把控在手中的权臣，在他手中曾经陨落过三代的帝王，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亲人放在何等地步。”
“他的夫人是他的牺牲品，也不过只是为了陷害和他相对的一支势力，所以他亲手杀害了自己所谓恩爱的夫人，而他的女儿才是他最大的棋子。”
“他让女儿嫁给了他看中的下一任帝王，最后害的她失去心中所爱，甚至最后被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而丞相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甚至没有因为自己的行为产生任何的歉疚。”
丞相夫人听了之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因为秦怀叙从来都不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而是活生生存在于历史之中的一个疯子，到现在有人说起他的时候也总是忍不住对如今的丞相抱有一定提防与惧怕。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会是那一代妖妃的转世。
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才最为准确呢？丞相夫人也想不出来，只是觉得佟瑛如果真的记得那一世的事情的话，那么现在对于自己是这样的态度也是理所应当。
“那现在我们又能如何？”丞相夫人突然觉得心中有些挫败，因为这是她无法掌控的事情，甚至是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夫人其实什么都不用做，有些心结解开了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以后千万不要对她太过强硬，对于他的话仔细倾听，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应当并不难。”
丞相夫人听到这样的提点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
曾经佟瑛其实也尝试过与他们交流，只不过所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被他们当作了童言无忌，甚至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安排不顾她的想法。
所以渐渐的佟瑛也不愿意将自己心中所想与他们说了，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同意，甚至不一定会当真。
佟兰他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本来佟瑛就提醒过他们这些人对自己不怀好意，可是丞相夫人也好丞相也罢，也都是觉得他真是小孩子争宠，有失丞相府嫡女的包容之心，并且与她说过这些话在自己面前提提也就罢了，外头千万不要多说。
佟瑛当时确实是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心中有多少的失望，也就只有她自己能够明白。
一时之间的反省，自然而然也就带起了许多的事情，丞相夫人不禁想到自己今日似乎还是和她一副没得商量的神色，大约这也就是前世的丞相夫人所作。
无论是谁有了那一段过去，总归都是要多想一些的，丞相与丞相夫人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如此打算究竟有多少是为了她，更何况之前那一世，丞相估计也没少说过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这次多谢孟姑娘了，对于那一位沈暮江……孟姑娘且看看如何处置才是最好吧，这十几年来我们基本上都没有听从过她的想法，这一次也是想做一些改变。”
“还有就是沈家的婚事……我会去与沈家的人告罪一声，这门婚事就当是作罢。”
孟南珺对于他们这番安排也算是觉得不错的，只不过听见他说沈家，心中就没由来的想到了沈暮江，于是赶紧问道：“夫人说的是哪个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