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柳云绮那边派过来的人,那自然会对柳云绮唯命是从,甚至半句话也没有多问,身影就消失在了屋内,应是经成了他的吩咐去办事了。
周井与周许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可因为这府里头大多都是从柳家拨过来的下人,即便周许一开始就让人退下,但为防隔墙有耳,他们还是没有多说。
桌上菜肴吃了大半,周许就让周井离开了,等到他将大门重重合上,这才问起府里头的下人柳云绮是否归来。
那人刚好给柳云绮送吃食出来,因此如实相告,而得知她早已回来,周许便蹙起了眉。
只是待他走到屋前,却又该换了另一番面貌。
“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同宴请周兄的吗?怎地今日你反悔了,却还不告知我一声,可让周兄好等。”
柳云绮此时有些精神不济,听他语句温和,也稍稍放软了些态度,就只是轻声回道:“今日有些累了,怕扰了你们兴致,这便自己回屋歇着。如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可要替我说上两句。”
周许见她与平时没什么差别,而眉宇之间也确实是带了些倦色,并未有多少怀疑,只让她用膳之后好生歇息,自己则是去了隔间温书。
自那日之后无论是柳云绮还是孟南珺那边,都似乎是回归了原本的平静,只是等到三月末时,皇都之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直戍守边疆、时时压制敌国的定南侯竟因敌方设计坠入山谷,生死不知。
柳家虽不是权臣,可因其财力雄厚,自有不少得知消息的门路,而柳家人也知晓柳云绮和孟南珺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因此即便这件事情还未广而告之,就有人先告诉了柳云绮。
到孟府说明了来意,孟老爷和孟夫人也显然是没有料到,当即让人去请了孟南珺出来。
“他现在下落不明,对你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毕竟落入敌手就是九死一生,你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耽搁于你。顾家再怎么有权有势,也没有让你嫁进去当寡妇的道理。”
孟南珺听着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心想定南侯人都还不在呢,他们就着急忙慌地去求了一道圣旨,强迫自己嫁过去,一看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
只是转而一想顾家之所以要她嫁进去,也不过是为了牵制定南侯,如今定南候都落得个生死不知了,他们要自己又有何用?说不定还真能让自己脱身出去。
只是可惜了那样一位保家护国的英雄。
“你也别慌,我听说圣上早已不满这位老太傅,顾家之所以兴盛至今,可以说九成是因为定南侯。如今定南侯不再是他们的强硬庇护,他们定然不敢太过嚣张。这门婚事迟早得作废。”
柳云绮只顾着安慰于她,对定南侯失踪这件事情似乎没太在意,毕竟熟悉不足,除了可惜之外实在难有别的心思。
何况顾家在这件事情上实在过分了些。
“你可有些时候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挑过这一话题,孟南珺见她眼底隐隐多了层青灰,难免有些担心地问道。
柳云绮却只是张了张口,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又最终只是一声浅笑。
“你也知晓我那边靠近树林,一到夜里蚊子不少,睡的也就浅了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别操心我了,左右我还有周郎照顾着。”
孟南珺撇了撇嘴,对她这一番说辞自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刘云圻不愿意说,她也实在是不好多问。只是心里疑虑更深了几分。
“这事儿我让我家那边多盯着些,你也别太担心,没了定南侯,柳家可比顾家说话有用。”
定南侯顾枭名气不小,丰功伟绩一桩接着一桩,这七年里顶着各方压力还能凭借自己站到这个高度,可见战功赫赫。
让孟南珺为了自由去期盼他永远不会归来,实在是不忍。
送走柳云绮,孟南珺手中的书却是怎么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往旁边一倒,摊在了一堆书籍笔记之中。
然也正是因为这么一个动作,让她能透过半开的窗,瞧见阴云缓缓没过白日最后一丝光亮。
“……眼见大将被刀锋斩于马下,当即身首异处,军心大乱,群龙无首,流寇千人势如破竹,其势凶猛。而正当大军被围困之时,有人持长枪一骑绝尘,生生将敌方大阵撕开一个缺口,刹那间风云变幻,阴云散尽,日耀四方……”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孟南珺只点了一壶要价三十文的茶,坐在大堂听老先生来回念着一出《戏说南侯》,这大约就是她对定南侯最初的印象。
“去问问夫人,这禁足能不能解了,我想出去散散心。”孟南珺翻身坐起,朝着一旁正在浇花的梨书吩咐一句。
梨书也不是第一回听见这话了,还以为自家小姐这又是试探着夫人的意思,好早些出去鬼混,正准备回头调笑两句,却见孟南珺垂着眸子,眼底的情绪复杂难猜。
原本的话没能说出口,梨书只能领命出去。
谁知往常一向说一不二的孟夫人却难得破例一次,没到时日就把她放出来了。
“今儿有几家小姐相约泛舟湖上,杨家那位也在,昨日还特地着人来请小姐同去,只是因为小姐尚在禁足,夫人就回绝了此事。现下既然小姐得以解禁,不如去找杨家小姐?”梨书笑问。
她口中那位杨家小姐名为杨荟,是孟南珺在一次花灯会上认识的,平日里虽说不是非常亲近,却有往来颇多。何况人家特地让下人来了一趟,梨书此时会提起也是在情理之中,可孟南珺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未应。
“那小姐出门要去何处?”梨书有些不解。
孟南珺脚步微微一顿,倒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去何方,似乎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散散心中郁气,又或者是别有所图。
仍是那家平凡的茶楼,仍是那壶三十文的淡茶,孟南珺将空茶盏在手中转了几转,才迎来了那位须发半白的老人。
惊堂木那么一拍,众人噤声,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然而老先生这回说的却是些民间异闻。
“上回不是说到定南侯单枪匹马夜闯敌营了吗?那都还没说完,怎地今日又换了一出?”孟南珺作了男儿装扮,此时便多了几分英气,像个斯文俊秀的少年,倒也方便问起身边人来。
不过那人显然是沉溺于老先生的故事之中,被她问了也只是稍稍凑近一些,头也不转地回道:“定南侯如今是生是死还未可知,再作吹捧又有何用?倒不如说些新鲜玩意儿,这些鬼灵精怪,可比那战神有趣多了。”
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一拍自己的大腿便道:“战神便该战无不胜,如今他不光败了,还把自己给搭进去,又算什么战神?更何况以一敌众他没被杀,夜探敌营他没被掳,怎地不过考察个地形就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要我说这战神的名号就是吹得太响了,他是帝师之子,自有人在前为他披荆斩棘,他也只需踩着旁人尸骨迎接自己的胜绩,这一朝落败,倒有点像打回原形。”
台上正说着精怪披着人皮便将自己当成活人来看,没料道士一击别让他现了丑陋原形,和着那人的话一起来听,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孟南珺只觉心头火起,一盏温茶便泼到了那人侧脸之上,惹得他大喊出声。
“你活腻了,连小爷都敢泼?”那人伸手抹着脸上的水,对孟南珺怒目而视,“你可知晓我是谁?”
狠话千篇一律,但能在此等茶楼的大堂中听人说书,便不会是什么尊贵之人,说再多也只是虚张声势。然看热闹的人却从来不嫌事儿大,一时之间从各处聚拢过来。
孟南珺迎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以及眼前那人的满目怒火,非但不惧,甚至还有些好笑。
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褪去平日里伪装在脸上的红痕红印,姣好的容颜便完全显露而出,即便作男子装束,却也一样清秀可人。
但她说出的话却是冷的。
“‘战神’一名是你们强行冠在他头上的,以致偶有的一次失误也不为你们所忍受,好似他毁了你们的信仰一般。可自始至终那些将士奋战在前线,以血肉之躯为你们建起最坚实的壁垒,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有本事在这儿诋毁嘲笑,怎么没见你们也上战场拼杀一回?”
那人方才说话声音不小,周围人也能听到个大概,很快便传了开来,于是或褒或贬各种言论纷至沓来,让那人也失了几分底气。
可他自觉受辱,还是口不择言顶了回去,“七年前定南侯多大?十三!十三岁的孩子懂什么?他凭什么立下那等战功?”
孟南珺听着也只能嗤笑,“可别用自己的无能去衡量他人。”
“我无能?”那人似乎也是被气急,在原地踱了几步,面上神情更阴毒几分,“我且实话告诉你,顾家老爷都认了是自己从中打点,才给了定南侯如此之多的战绩,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