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韦真等了十四天,没有等到苏芷和白昭回来,白衣卿也不见踪迹。
他本想亲自去白薇山看看,前脚才出了院子,后脚就被人抓住。
回头一看,抓他的人竟然是重华宫的侍卫。
侍卫随意给他拜了拜,“秦王殿下请洛阴王殿下前往一聚。”
秦王?赫连韦真楞了片刻,反应过来,他的三弟现在已经是秦王了。
他本以为要跋涉几天,去到洪城大营。洪城是边塞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大夏历代君主都在此修建工事,南疆主将也都立营在此。
可出乎他意料,侍卫将他带至镇上另一处小院。
院中梧桐下,坐着一位玄袍男子,定睛一看,不是他三弟是谁?
“你怎么来了?”赫连韦真惊诧道。
“陛下命我驻守南疆,自然要来。”赫连明睿早知道他会来,也不抬头看他,平静地说,“二哥请坐。”
赫连韦真在他对面坐下,给自个儿斟了杯茶。本想问问他为何不去洪城大营,转念一想,恐怕他是悄悄来到此处的。
十成,是来找苏婉婉。
想到苏婉婉和白昭双双失踪,他颇感头大。
“三弟,我跟你说件事,你别怪我。是这样的,上个月我与苏婉婉在一起……”他悄悄看了眼赫连明睿的表情,见人神色蓦地阴冷,赶紧改口道,“不是那个在一起,是……咳,是她那表弟陈皓,给她寄了封密信,让她到白薇山附近等待。刚好我也要去,我们便顺路一起。”
赫连明睿不动声色喝茶。好似并不好奇他们到白薇山做什么。
赫连韦真松了口气,补充道,“本来说要一起去白薇山,但她等不得,和白昭先去了。我已经十四天没见到她。”
赫连明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想让你见个人。带上来。”
屋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赫连韦真奇怪地看向屋内,只见从中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三弟身边的侍卫白翰。另一个……
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是白衣卿。
白衣卿有些狼狈,衣着不整,面色青黑,像是经历了审讯。
看到赫连韦真坐在院子中央,白衣卿立刻双目放光,冲人喊道,“王爷你可算来了!快替我向秦王殿下求求情!”
“三弟,这怎么回事?”赫连韦真万分惊诧,看到白衣卿那幅狼狈模样,赶紧说道,“这人是我朋友,你是不是弄错了?”
白翰回答:“洛阴王殿下,此人是南朝派来的——”
赫连明睿打断他。
“让他自己说。”
白衣卿看了眼这几人的脸色,吞了口唾沫,对赫连韦真道,“王爷,不是我存心骗你,只是各为其主,我也没办法……要是我不那么做,韦太傅得派人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赫连韦真有些生气。这人竟然骗他?
“唉,枉我把你当朋友。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白衣卿叹了口气,一五一十摊了牌。
原来,韦太傅命他将苏芷带到白薇山石碑旁,然后再抓回南朝都城。
赫连韦真颇为奇怪,问白衣卿,“韦太傅为何对苏婉婉感兴趣?”
“不清楚。”白衣卿连连摇头。
赫连韦真眉心一跳,看了他三弟一眼,厉声问白衣卿,“苏婉婉会有危险吗?”
“这……”白衣卿也悄悄望了赫连明睿一眼,见人表情冰冷骇人,连忙道,“不会,不会。听韦太傅的语气,好像她能派上大用处。”
“什么用处?”
“我不知道。”白衣卿哀求道,“我知道的全都说了,王爷,您让秦王殿下放了我吧,我对殿下一点恶意也没有,只是迫不得已——”
赫连韦真叹气道,“你还好意思说?先关着你,要是苏婉婉有个三长两短,本王拿你是问!”
白衣卿委屈地咂咂嘴,跟着白翰进了屋。
赫连韦真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心想毕竟是八年的老朋友,给了自己不少好处,还救过自己一次。他正想给人求情,只听赫连明睿道,“你王府里的所有人和东西,我已派人搬到洪城。”
赫连韦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赫连明睿这是在给他搬家呢。
上京附近可能会有战事,洛水县也不能幸免。他有些感激赫连明睿,可转念一想,心凉了半截。
“我埋在院里的几个罐子,有没有拿?”
“拿了。”
“南苑枯井里的箱子?”
“都在。”
“那东院那面墙里的宝贝——”
“你的王府里里外外都搜过,所有能带的都带上,拉了二十九辆马车。你去洪城清点清点,要是少了什么,我再派人回去取。”赫连明睿抿着茶,悠悠说道,“你该怎么谢我?”
想到自己的所有宝贝都完好,赫连韦真激动得就差没跪下给人磕头。
“三弟,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站你这边!”
赫连明睿淡淡一笑,“那我再让你见个人。你大概要把命也送给我。”
“啊?”赫连韦真怔了怔,只听他三弟拍了拍手,随后一位女子,由两个侍卫领着,风尘仆仆从门外走进。
“真儿!”
“娘亲?”
淑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儿子。
“娘亲,你怎么来了?”赫连韦真又惊又喜。
“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淑妃擦了擦泪,向赫连明睿问候过,说道,“近些日子京中大乱,秦王殿下将我接来此处与你团聚。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三弟,我……”赫连韦真激动过度,一时不知所言。
“太妃与二哥慢慢叙着,我就不打扰。”赫连明睿笑了笑,转身离开。
赫连韦真与淑妃唠了会儿家常,又谈起避难的事,赫连韦真问道,“上京的事儿子有所耳闻。听说楚王的人被晋王抓了不少?”
“远不止这些。”淑妃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晋王给朝廷大换血,凡是和楚王有关系的,都被他安上罪名,轻的罢官,重的砍头。朝廷的人全部换成他和云太后的亲信。连云天杰这种货色,也捞了个吏部侍郎。”
“四弟如此胡搞,就没人出来反对么?”
“你四弟的十万大军就在上京城郊扎营,谁敢反对?”淑妃压低声音,“你三弟上个月被软禁,他那些个妃子见风使舵,纷纷揭发他谋反。连右相和长公主都不敢帮他说话。其他人敢对你四弟说个不字?”
赫连韦真这才意识到局面的严重性。
“四弟这是要只手遮天啊!”
“要是他能遮住,这反倒是好事。”淑妃叹气,“就怕他遮不住,你那些叔叔伯伯们一造反,天下就乱了。莫忘了,你大哥手里还有二十几万军队驻在殷州城。要是他想清君侧……”
赫连韦真心凉了半截,“大夏势必生灵涂炭。”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南疆。”淑妃殷殷看着她唯一的孩子,眼中充满担忧和柔情,“你父皇临走前跟我说,你是你这几兄弟里面唯一能活下来的人。他看人看事一向准,这话大约是没错的。只祈求你父皇在天之灵,保佑咱们母子平安。”
……
苏芷站在一道巨大的深渊边上。
她看见赫连明睿,站在深渊对面,安静地望着她。
她想过去找他,但深渊有十几米宽,其下深不见底,黑暗骇人。她只能站在边上,大声叫他的名字。
赫连明睿却不理会她,转身向远方前行。
苏芷十分着急,沿着深渊奔跑,想绕过去。但深渊无限地向两端延伸,根本看不到尽头。
她好容易找到一处只有三米宽的地方,后退助跑,向对面跳。
当她起身飞跃到深渊中央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极强的引力,向下猛地拉她。她如同一块坠落的石子,直直向深渊中掉落。
她低头看向深渊下无尽的黑暗,发现有个熟悉的人也在往下落,坠落得比她更深,更快。
那人手中握着一股黑绳。绳的另一端,拴在她脚踝上。
“下来陪我吧。”
那人抬头对她诡异地微笑。
待她看清了他的脸,脑袋里“嗡”地一声……
苏芷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朴素丽的屋子里。
木床,小桌,梳妆台,屋中陈设皆为竹子所制,小巧精致,与她之前熟悉的风格颇为不同。
她掐了一下大腿,意识到刚才的深渊是一场梦。
她想起来,之前她被人砸晕了,而砸她的人是白衣卿。
她摸摸后脑勺,摸到一个小包,没有血。
看来那家伙下手也懂得轻重。
苏芷松了口气,起身下床,准备探探这是哪儿。
她走到门口,撞见一个小丫鬟。小丫鬟正端着水进来,见她醒了,慌忙跑开,和守在远处的侍卫说了几句话。
苏芷走过去问她,“这是哪里?”
小丫鬟不答她的话,低眉顺眼道,“我家主人请姑娘到兰亭小坐。”
口音软软糯糯,不像是大夏人。
衣着也十分清凉,轻纱缠在裸臂上,放到大夏,八成会被当作烟花女子。
苏芷满腹狐疑,跟在丫鬟身后,穿过庭院。
庭院四周种满竹子,内里点缀些兰花素草,小溪穿梭其中,水流清浅,上面架有几座小巧的竹桥。比起大夏那豪华富丽的品味,这座花园别有一番幽深情调。
看来她现在身处南朝的某个地方。
走过四座竹桥,丫鬟将苏芷引进一座屋子。屋子不大,中间放一块屏风,将空间分割成里外两个区域。
苏芷在靠外的区域坐下,丫鬟上了茶点,退出门外。
苏芷感到腹中空空,吃了几块甜米糕。这米糕非常软,微微带着咸味。不似大夏的米糕,又甜又硬。
等了约莫一炷香,屏风背后传出一阵开门的嘎吱声,紧接着,一个身影在屏风后面盘腿坐下。
苏芷立刻收回伸向米糕的手,正襟危坐,看向来者。
屏风的挡面,是由一块素色麻布制成,在背光之下,呈现出柔软的半透明色调。苏芷能勉强看清来者的轮廓:一个高大的人,穿着宽大的衣服,披散头发。看身高至少有一米八,应该是男子。
至于面容,她就看不清了。
既然是白衣卿将她打晕带来的,那么这人大约就是韦太傅,跟叛徒、石碑、赫连明睿都有些关系的神秘男人。